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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美人,名士,帝王将相,还是远远欣赏为妙,走近了,也就是吃五谷、有七情的人罢了。

  我到了桑前镇,在路边摊子吃了一碗面,又在小贩的指点下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投宿。我嘱咐伙计替我喂马,然后便舒服地洗了个澡,还是扮成男孩出门,到不远处的蓬莱店去,蓬莱店是阿宙与我约定的见面地点。他交代过我,说只要跟掌柜说"五少爷派我来的。他就不会多问你"。

  蓬莱店虽然店面很大,但晚上却出奇的静。迎面出来一个虬须虎眉的中年人,他扫了我一眼。我没有理这个虬须客,而是若无其事地溜到账台前。老掌柜拨弄算盘,头也不抬,“小家伙,这里不是你这种人住得起的地方。”

  我在账台上只放了一颗珍珠,他便蓦然抬头,我又用手掌拢起珠子。

  他忙站起来哈着腰,“少爷有何用得着小人的地方?”

  我故作神秘,“五少爷在吗?”

  他环视四周,轻轻摇头。我问:“其余的屋子都住了人?”

  “差不多。他们都是贩卖布匹的商人。”

  哪来一大群哑了般的文静商人?方才虬须男子的身板,倒像是军旅中练出来的。

  我将珠子推给他,“我要你办的事不难。若五少爷来了甲字房,告诉他,小虾换到凤仙客栈去了。你领他来找我,我再送你一颗珠子。我跟五少爷铁得很,我家主人也是大人物,你要是不肯帮这个忙……”我嘿嘿笑笑,“这好好的店可就开不成了。”

  掌柜连忙握拳,“是,您放心。小人懂规矩。”

  我出了蓬莱店,心想,虽然和阿宙约好在这里碰面,但是万一他不从掌柜面前进房,岂不是以为我食言?还有,蓬莱店那群人……会不会是专门害阿宙的?我越想越不安,从地上捡了一块赭色的砖石,又从蓬莱店的偏门悄悄入了店。寻到甲字号房,屋内一片漆黑。我在靠窗的墙壁上画了几个字,这时,好像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惊诧之下,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我推开门,走道空空如也,并没有人。这地方真见鬼了……我抬起步子,猛然一阵头晕。我是怎么了?真的被鬼盯上了?我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急忙转身跑到花园。灯笼下我和一个黄脸皮的汉子撞了。他扶住我,“对不起。”

  我挣脱他,一口气跑回凤仙客栈,气喘吁吁地靠着门背。凤仙店里有人聚赌,煞是热闹。这反而让我安心。我给自己灌了一大壶水,没有解衣服,便歪倒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好久,才梦周公去了。我梦见张家伴着周公下棋,赢得舒服。白头发的周公长着凤眼,嘿嘿地笑起来,笑得不太正经,却又青春洋溢……

  春未老,日又新,原来是天快亮了。我揉揉眼睛,惊讶地发现,东窗芭蕉旁,阿宙正沐浴在晨曦中。他冲我展开笑颜,凤眼充满热切,瞬间化作朵朵桃花,他坏坏地笑着,“小虾小虾,这下我可是一览无余了。”

  我高兴地跳起来,“你这么快就来了?”

  他从窗子里跳进来,“我在蓬莱店甲字号房里瞧见你写的字:这店有鬼,夏在凤仙店。”

  我笑了,又皱眉,“那家店是有蹊跷,我不骗你。”

  他的手好像没有撑住,身子靠在我的身上。他用右手挡住我的嘴,“我办完事了。夜行中,就想到你了。告诉你,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你长什么样了。我想:她美吗?丑吗?为何我心里全是这个小家伙,却想不起来她的模样。我越想越慌,无论如何都要快些赶来,重新看看你。都说女孩睡醒最美,我来了,偷偷挑开窗棂,看了你好久呢……”

  我不好意思起来,“现在就记住了?”

  他点了我的鼻子,“记住了,就是一只小虾的样子。有了教训,我再也不敢忘记了。”

  他的眼睛好明亮!我正想说点什么,踌躇间,他突然俯身低头,抱紧了我,将嘴唇吻到我的唇上。

  他的嘴唇滚烫,而且霸气十足,贴着我不动,好像在等待我的反应。我欲推开他,他的手臂就更把我往他怀里收。我气急败坏,这不是打劫吗?

  他笑道:“小虾,别抗拒我。我那天和你一起睡在兽笼里,早就偷偷吻了你好多次了。”

  我的眼眶都快瞪裂了,狠命抹了一下嘴唇,不过我并没有如蹩脚戏里那样去捶打他。

  我的眼前只见他高高的鼻梁。我的耳朵滚烫得可以烙饼。我捏捏耳朵,话都说不出来。

  他低声说:“一直等你醒来,就为了这个。”

  我发现自己的衣襟沾了几滴鲜血,忙问他:“你受伤了?”

  他伸出左手看看,“好像是。”我拉过他的手腕,见那里的皮肉被利刃划开了一个口子,还好没有伤骨。

  他眯眼一笑,“替我随便包一下。就用你头上那块布吧,我最妒忌它,因为它总亲你的脸。好不好?”

  我骂道:“见鬼!你……”我想不出合适的词,从竹筐里取出金疮药给他用了,故意用了点力气。他牙齿里嘶嘶几声,我也不理。他认真地说:“小虾,我决定了。你从此就跟着我吧。”

  “跟着你?”我的话硬邦邦的,“哼,你有那个福分娶我?”

  阿宙坐起来,脸色变得严肃,“我不能娶你。但你跟着我,帮我管家,我也会待你好,听你的话。”

  “管家?”我怎么可能给这么个人当侍者?我眨眼,一时还不明白。

  阿宙缓缓地说:“我家里有许多侍女,可没有一个合我意的。自从遇到你,我就有点喜欢你。现在更不愿意放走你了。你跟我回去,府里凡事都让你做主,我夜夜都与你在一起。有我的宠爱,谁也不敢拿你的出身说话。等过了两三年,你替我生几个孩子。生米煮成了熟饭,我大哥也只好认你为我的媳妇了。”

  原来他是这样想……让我去给他当妾。这种男孩子,被别人宠坏了,总觉得他要,别人就必须给。我低头沉默,耳朵深处像有个小人儿在敲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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