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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长秋宫里的那一场惊天动地的争端阴丽华不知道,长秋宫里的那些内侍与宫女们,哪个也不敢将那些要命的话传出来。

  天色将明未明时,很是寒冷。早早地习研就给她梳洗过了,她一个人裹着大氅坐在布了霜的殿门口的石阶上,看着中庭里那些泛黄的树叶与满地颓败的菊花,总觉得这冬天来得真是快。

  习研将啼哭了大半夜,方才昏昏睡去的刘绶交给乳母,念叨着走过去,“我的姑娘,这早上的天最凉,您坐在这儿要生病的!这眼看着诏书就到了,您还坐在这儿,您可都是要当皇后的人了,坐在这儿给大司徒看到了不好。”

  阴丽华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一大早就听着你叨念,你就让我再坐一会儿吧。”

  习研便不敢再叨念,立在她身后,同她一起看着这座宫殿,那前面,便是长秋宫,有一个在那里住了十六年的女人,即将搬离那座宫殿。过了一会儿,突然笑,“十六年了,等了十六年才等到今日。”

  阴丽华扯了扯嘴角,拍了拍一旁的石阶,“陪我坐一坐吧,别站着了。”

  习研应了一声,便坐在了她的下首,方坐定,却听到她说:“等到了今日又如何呢?得到的这个后位,又如何能与我失去的相比?”那些后宫里的女人们,最惨烈的争夺,红颜熬成白发,仅仅只是为了这个后位。

  可是啊,这个后位,与那些为之死去的人相比,到底哪个更重要一些呢?

  习研黯然,低声道:“夫人与四公子在天有灵,自然也是为姑娘高兴的……临淮公若知道姑娘登了后位,必然也是极高兴的,姑娘……”

  阴丽华将大氅裹紧了些,将脸埋进双腿间,“若我用这个后位来换,谁能将他们还给我?”谁能?谁能还她一个母亲?谁能还她一个弟弟?谁能还她一个儿子?

  谁能?

  习研鼻子一酸,即将落下的泪,生生又被她忍了回去,拉了拉阴丽华的大氅,“姑娘,您不是还有皇上,还有东海公、长公主他们么?”说着又强笑,“您看,连小公主都是不哭不闹的,多知道孝顺您呀!”

  阴丽华低眉扯了扯嘴角,“你就知道宽我的心。”

  “姑娘,”习研叹息着,“这几个月来,您日日以泪洗面。这不光陛下心疼您,东海公和长公主、涅阳公主还有东平公他们,哪个不是想尽了法子讨您的欢心?再说了,您这样一直打不起精神来,岂不是也让孩子们更伤心?陛下原本就最疼爱临淮公,他去了,陛下得多伤心呀!但如今又因为您这样,他便又多了一层伤心去……姑娘,您好歹也心疼心疼陛下吧!”

  阴丽华紧皱着眉,长长叹了一声,“习研,你说,这一辈子……我这命到底是算好,还是不好呢?”

  风光荣宠,母仪天下——骨肉阴阳,遗憾终生。

  习研忍不住泪珠滚滚地往下掉,但转眼又抹掉,强笑,“姑娘,您别总想着伤心的事。您要往好了想啊!您看看,您现在是苦尽甘来,立后的诏书马上就给您送来了,您将成为皇后啦!您再看看长公主和东海公,等忙完了立后大典,您就要给长公主忙及笄的事儿啦,这可是大事儿呢!全雒阳的王侯府第,哪家相当年龄的公子不等着长公主及笄?您可得好好地挑好好地选呢!还有东海公,陛下两年前便让他同皇太子一起到却非殿听朝,足以见陛下对他有多么的看重。”说着,她左右看了看,靠近了阴丽华悄声,“奴婢再悄悄给您说句不怕杀头的话吧,咱们陛下是何等样人,您心里最清楚,那可是杀伐决断谈笑用兵,从不手软的。在皇太子与东海公之间,陛下最宠哪个最看重哪个,咱们也都冷眼瞧得一清二楚。陛下今日既废了长秋宫里的那一位,让您做了嫡母,那便是给咱们东海公铺路……”

  阴丽华摇头,拍拍她的手,“这些话,不该这个时候说。习研,这些年你的心都在孩子们身上,这些事情,看不分明。尤其是像现在这个时候,人心惶惶的。外头的人都在猜测着朝局如何,后宫如何?越是这个时候,咱们才越是要谨慎小心!”

  习研赔笑,“这些话,奴婢自然也只是同姑娘讲,旁的,奴婢哪里有那个胆子说这些?再说,奴婢说的都是实情,东海公自出生,除了您,便是奴婢一手带着的,这个孩子的心比之东平公他们,都要大。您说,他的心思连奴婢都瞧出来了,更遑论陛下?他自幼便比皇太子出色,到如今,陛下更是屡屡对他赞赏有加。今日陛下废了郭后,咱们都瞧着是为了您,但往更深了去想,陛下为的也不全是您,还有咱们东海公呢!”

  阴丽华叹息道:“这个我又何尝不知道。这孩子自牙牙学语,大哥便嘱咐了君陵把他往大处去教,初时,我倒还不曾留意,就是娘离开那一年,我才陡然发觉,这孩子的心太大了。你看他一年年地长大,起初还将那心藏一藏掖一掖,现在竟是连藏都不藏了……也亏得是文叔了……”

  “奴婢是瞧出来了,陛下既然这么由着东海公,那便是宁毁了那一对母子,也不愿伤了您和东海公啊!这几年,外面那些大臣们,有多少次奏立东宫,可陛下就是不准。您说,依着陛下现在的性子,他若有心保皇太子,为何不让他早就东宫?又岂能容东海公有野心?”

  阴丽华用手摩挲着大氅边缘的狸毛,叹道:“也所幸是他有心护着他,否则依着阳儿的那个脾气呀……我着实是担心了这么多年。”

  习研站起身,扶着她,“如今是好了,咱们谁都不必担心了,您往后便只管着享福吧!您快起来,我再给您梳梳妆,眼看着时辰要到了,您接了诏还要去却非殿呢!”

  阴丽华微微勾了勾唇角。享福么?可她的这些福气是用什么换来的呢?若早知以此交换的,是这样惨烈的失去,那这样的福气,她宁可不要!

  戴涉与刘吉手持诏书带人赶往西宫,然而宣读诏书时,阴丽华却恍然走了神。

  只因听到了那一句“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更始元年,她身穿鲜红的新嫁衣,坐在家里等他来迎。他骑着高头大马将她娶进刘家门。然而三个月后,狠下心来分离,一别三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三年前娇羞的新嫁娘,三年后凄怆悲伤的下堂妇。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疃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心中酸涩翻涌,险些忍将不住。

  “娘娘?皇后娘娘?”

  习研扯着她的衣角,小声叫着:“皇后娘娘。”

  她回过神,看到刘吉面带着微微笑意,“请皇后娘娘移驾宣德殿。”

  她接了诏,从容起身。

  宣德殿,十七年前,她一阶一阶踏入那座宫殿,每踏一步,心中酸涩凄苦委屈悲怆便重上一层,终至踏入殿门,下跪受封,心灰心死怨恨入骨。

  十七年后的今日,她踏着同一道石阶,一步一步,朝服后冠,仪态万千,随着他的牵引,坐上帝后同体的那个位置,受百官朝贺,看天下臣民跪于脚下。

  无悲无喜,无怨无恨。

  朝后,刘阳和刘义王带着弟妹们跪了一地,向她道贺。除了尚在乳母怀抱里的刘绶外,刘义王、刘阳、刘中礼、刘苍、刘荆、刘京几个孩子均是喜上眉梢,就连半懂不懂的刘礼刘亦是喜不自禁,搂着她的腰要让她抱着,口中还不停地喊着:“母后母后!”

  阴丽华将刘礼刘抱进怀里,看着她的这些孩子们。他们自出生,牙牙学语,便喊着另一个女人为“母后”,今日终于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喊自己的母亲为母后,何等的喜悦。

  她看着看着,不知怎地,忽然在礼刘的身旁看到了刘衡瘦弱的身影,满面的笑容,叫着:“母后!母后!”

  她一喜,那是她的衡儿啊!

  那个瘦小孱弱的孩子突然站起身来,张着双臂向她扑过来,“母后!母后——”可是不知道怎的,脚下一绊,就往地上栽了下去。

  阴丽华一惊,大叫着:“衡儿——”扑过去就要去接她这个即将栽倒的孩子。

  四下一片惊呼声,她抱着刘礼刘自榻上向前扑着栽了下来。

  也亏得习研就站在她身旁,看她神色恍惚,便已是心下惊疑,再听她叫着“衡儿”往前扑时,更是吓得白了脸,纵身就去搂着她,被阴丽华母女生生压在了下面。

  刘阳、刘义王离阴丽华最近,见这突生的变故,也来不及惊吓,便双双惊叫着:“娘——”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扶阴丽华。

  刘礼刘吓得大哭不止,刘苍最先回过神来,叫了声:“娘——”也冲了过来,余下小的,哭的哭叫的叫,都围了过去。

  习研本就双腿未愈,被母女二人砸得不轻,也没顾上自己的疼痛,扶着阴丽华坐在榻上,不停地叫着:“姑娘!姑娘!”

  宫女内侍听到殿内异常,便也都冲了进来,围着唤:“娘娘。”

  刘阳被闹得心急了,白着脸大吼一声,“都给我住嘴!”

  也许是因为刘阳这些年的性子越发的暴躁狠厉,这西宫里人人都对这位陛下最为钟爱的东海公惧怕三分;也因着弟妹们都多少有些怕这位四哥哥,便也都不敢言语了,就连刘礼刘也只是在乳母的怀里哭得直打嗝,却不敢放大声音。

  “快!快宣……宣太医令——”刘阳一把扯起一名宫女的衣襟将她往外推,“快去宣太医令!”

  “慢着!”阴丽华倒在习研怀里,看着儿子像头暴怒的狮子,“娘是不小心跌的,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别惊动了你父皇。”

  刘阳扑到阴丽华身边,“娘,娘您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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