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穿越·宫闱 > 皇后纪 >  上一页    下一页
一六八


  唯一的感觉,便是撕心裂肺一般地痛。

  “丽……华……”

  粗哑的声音自榻上传来,阴丽华立刻惊得瞪大了双眼,惊喜地失声叫:“你能说话了?!”

  深黑的眼眸在灯光下熠熠如星光,但却闪着担忧,“孩子……在哭……”

  阴丽华抓着他的手飞快地摇头,“没有关系,你不要担心,她哭就让她哭好了。你怎么样了?手能动么?头还晕么?”

  刘秀勉强对她笑了笑,“传……吴汉……进宫!”

  次日,刘秀言语如常,下诏,幸章陵。

  他没有敕令郭圣通交还孩子,因为她是嫡母,所做之事合情合理,刘秀无话可说。这些阴丽华自然也是明白,亦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在离宫前往西宫方向望了一眼,便毅然决然地随刘秀上了车。

  只要刘秀好好的,郭圣通就不敢动她的孩子一根手指。

  因为刘秀,才是她和孩子在这个世上唯一能够依仗的人。

  天子仪仗出了雒阳,车行得极为缓慢,每行半日,便要停下来歇一歇。

  刘秀仍旧是半边身子僵硬麻木,动也不能动,阴丽华日日不停地给他按摩。这尚且还好,只是他如今大小便失禁,却不好办。

  刘秀有他的自尊,一代帝王却如此狼狈,哪怕是宫女黄门,他也是不愿那些人近身的,这一点阴丽华自然是最清楚不过。是以,原本在宫里时,他不能动弹不能言语,便也一直都是阴丽华亲自给他换衣服擦身子。只是如今他能说话了,每到那个时候,却始终不肯让她再碰他,哪怕为了能忍住,宁愿不喝水不吃东西。

  阴丽华没有办法,便与他发脾气,“你这是干什么?你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我什么样子你又没有见过?我不给你擦洗,难道你还要让旁人给你擦洗么?”

  刘秀眼睫颤抖着,吃力地,“丽华,我不能……”

  阴丽华不理他,径自解他的衣服,刘秀略有些急,吃力地叫着:“丽华……”但却挡不住衣服一件一件地被她脱掉。

  车厢里的气味极是难闻,她平淡地呼吸着,直视衣服上的秽物,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刘秀双手痉挛地紧握,闭上眼睛,“丽华……”

  阴丽华看了他一下,但手下却是不停,淡淡地道:“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刘秀,你是我阴丽华的丈夫,是我爱的男人。年轻时我不曾嫌弃过你,怎么?你成了糟老头了,我反倒要嫌弃你了么?”

  车辇外有宫女走近,阴丽华将刘秀沾了秽物的衣服裹了一裹,丢给她,随口而出的还有四个字:“拿温水来!”

  不一时,一盆温水与一块干净的帛巾送过来,阴丽华接过了,又冷冷地道:“离远点!”

  回到车厢内,试了试水温,才沾湿了帛巾为他擦身子。

  “虽说是出嫁从夫,嫁给你十多年,我事事听你的。但是你也不要以为我没有脾气!惹急了我……看我不咬死你!”

  故作凶狠的样子,配上她的语气,活脱脱的一个悍妇。刘秀忍俊不禁,低声笑起来。

  他放松下来的样子让阴丽华放了心,轻快地哼了一声:“别以为我只是说说罢了!不信你且惹我试试!”

  刘秀看着她低声道:“秀……不敢……”

  待为他穿好了衣服,阴丽华才将两边车帘打开,用以通风,去除车厢内难闻的气味。刘秀随即传诏,取道偃师。

  阴丽华不解,“不是回章陵?去偃师做什么?”

  刘秀笑,“求医……”他黑黑的瞳仁,沉沉地看着她。两个字说得简单,但却字含千钧。

  是的,求医。

  他也不想死。戎马倥偬半生,他的江山才刚刚稳固;他还有新生的乳儿在等着他来取名;他还有几个未长成的儿子在等着他来给他们依靠;他还有……舍不下的妻子和未完成的诺言。

  是以,他不能死!

  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那一日阴丽华惊慌无措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那种无助又绝望的眼神,如针一般扎到他的心上,一针一针,扎得他痛苦难忍;还有她在他耳边说的话,亦是让他恐惧。

  她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他是他们母子平安的保障。

  单单就为这一点,他也不能死!

  “偃师你还认得什么名医么?”

  刘秀笑着蹭了蹭她的手,却没有多说。

  御辇行至偃师馆舍时,虎贲中郎将马援在车外朗声道:“陛下,到了。”

  郎官梁松踩在踏脚上,背过身去,背刘秀下御辇。

  阴丽华扶着刘秀将他交到梁松背上,扶着宫女的手,慢慢地下了御辇,便看到眼前低垂的茅檐和半掩的门扉。

  马援解剑卸甲,亲自入内求见主人。

  阴丽华将疑惑的眼神投向刘秀,却见他眼神迷离,面带怀念。她心头一动,偃师……前面便是信都……

  那不就是当年刘秀在河北拿下的第一座城池?当年王郎势大,刘秀一度吃其大亏,被追得极为狼狈。当时各郡各城争着投降王郎,但独独信都太守任光与和戎太守邳肜不降,等刘秀至信都,两人齐齐追随了刘秀。这才让刘秀慢慢在河北站住了脚……

  那这偃师想必也是当年他……想到这里,她突然眼前一亮,看向刘秀。

  他曾与她说过的,他当年到下博城西时,曾得过一场极凶险的风寒,几乎要了半条命,就是在偃师,遇到了一名白衣老者,不光救了他,且又为他指路信都,这才为他谋得了一丝生机。

  莫非那老者,是名医者?她心头一阵狂喜,但接着,却又陷入沮丧。都这么些年过去了,刘秀怎知他是否还活着?

  未过多久,马援陪伴一名拄着拐杖、须发皆白的老者慢慢走出来,看到刘秀,那老者眯了眯浑浊的双目,拂衣下跪,“原来是皇帝陛下。”

  还没等刘秀示意,阴丽华却先上前一步扶住了他,“老人家快快请起。”

  老者本随意看了她一眼,但却突然又睁圆了浑浊的双目,死死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时而面露疑惑,时而又是一副了悟的神情。若非他已过古稀之年,又是一副看起来随时有可能行将就木的样子,只怕就要引来杀身之祸了。

  皇帝的贵人,岂容许他如此大胆地打量?

  但老者却在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许久之后,突然问她:“夫人并非此处之人吧?”

  阴丽华敛衽一礼,恭敬地答:“妾身来自南阳新野。”

  但没想到老者却大摇其头,“非也,非也!”又冷冷扫了她一眼,拂袖入内。

  那一眼,让阴丽华的心没有由来地跳了一下。这老人究竟是何意?那突然一问,莫非是看出来……

  她直觉地摇头。不,不可能。她是正正经经的阴家姑娘,纵是这老人擅图谶,他也不可能看得出来!

  刘秀的风眩本不严重,白衣老者日日为他施针问药,也是好得极快,未过几日,原本麻痹的左手和左脚已渐渐能够活动。阴丽华日日给他做按摩,揉着他的手脚心,擦身换衣,依旧不假人手。

  老者医术好,刘秀又求康复心切,不过短短数天,刘秀便已能够扶着她走路了。她惊喜之余,抬头望天,将几乎落下的眼泪,又生生憋了回去。

  这日清晨,她醒来时发现身边没有了人,大惊失色,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赤着脚便往门外冲,但还没走到门口,门却已被人打开。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门口,除了灰白的鬓角和憔悴的面容外,仍旧是那一如既往的,她最爱的君子如玉的模样。

  她的双唇颤抖着,忍了又忍,却终究是没能忍住,用衣袖掩住口鼻,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这一个月,她耗尽心神,不敢哭不敢落泪,甚至不敢睡觉,生怕一个眨眼间,他便离开了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看着他努力地求生……心痛如刀绞一般!这一个月,她熬得……真不容易!

  刘秀伸手关了门,慢慢地走近她,轻轻将她拉起来。深黑的眼瞳澄清如澈,看着她,露出十多年如一日的温柔笑容,一字一句地、慢慢地告诉她:“丢下你一次,已成我此生难愈的痛,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第三十三章 猝变丧子

  当日,刘秀便携阴丽华辞别老者,继续南行。老者倒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开了个药方子,嘱咐了不可断药,要连续吃,否则此病数年之内,必会再复发一次。到时,只怕就真不如这一回容易治愈了。

  阴丽华接过简牍重重点头,将老者说的话一字不落,全记下了。

  临行前,老者看着她,又多说了一句:“夫人这一梦,尝遍甘苦。还盼夫人梦醒后,要看得开才好。”

  阴丽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恭敬地揖了一礼,便捧着简牍上了御辇。

  老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想猜也不愿猜。她如今有儿有女有丈夫,且又生活安逸,那些已被遗忘了的事情,还是不要再记起的好。

  上了御辇后,她珍而重之地将简牍收起来,拉着刘秀的手揉捏,边不解地问他:“你如今都已好了,还去南边做什么?”

  刘秀笑着吐出了两个几乎将她惊呆了的字:“巡狩。”

  呆了许久,她近乎狂怒,指着他大声呵斥:“刘秀,你疯了吧!”

  马援带着迟疑的声音在御辇外响起,“陛下……”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