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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郭圣通愤恨难平,与刘秀大闹了一场,未果,愤而离去。

  阴丽华的狂怒平息后,清醒下来,最终仍是选择了隐忍。

  此事,不了了之。

  刘秀伤了手,不得拿笔,便平日里都带着刘阳,一应许多事,都交由刘阳代笔。这日刘阳回西宫,拉了阴丽华来,小脸略带迟疑,道:“娘,阳儿今日做了一件事,但不知对不对……”

  阴丽华看着他严肃的小脸,挑眉问:“什么事?”

  “娘该知道父皇诏下州郡检核垦田顷亩及户口年纪之事吧?”

  阴丽华点头,刘秀这些日子日夜劳心费神,为的就是此事。

  刘阳再次迟疑了一下,“父皇批阅各郡奏章时,有一陈留郡史牍之上写有‘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之句。今日早朝父皇诘问陈留吏,那陈留吏抵言说是长寿街上偶得……”

  “然后呢?”

  “然后……父皇问他此言何意……”

  “再然后?”

  “陈留吏推说不知,儿子……”刘阳看了她一眼,“儿子躲于幄后,告诉父皇那是吏受郡敕,欲以他郡垦田相方。父皇问儿子,‘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阳不可问?”

  “那你是如何对答?”

  刘阳再看了她一眼,咬了咬下唇,“阳儿答,‘洛阳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后来,父皇着虎贲将当场诘问,那个小吏才据实以认。此事果然与阳儿的猜测一致……”

  阴丽华闭了闭眼睛,想了想,先反问他:“你当时觉得自己做得对么?”

  刘阳点头。

  “那为何现在又觉得不对了呢?”

  刘阳抿了抿嘴角,道:“因为方才阳儿想,既然连阳儿都看得出来的问题,父皇为何会看不出来呢?既然父皇没有说出来,那便必然有他的理由。阳儿如此贸然当众说出来……”话说到最后,没了声息。

  阴丽华叹了口气,“阳儿啊,你毕竟才十二岁,还很小,许多朝堂上的事情,人心的复杂,你不可能全然明白。但你如今能这么想,便已经很好了。”稍顿,“太子比你大,他自然也是看得出来的,他不说,便是因为他明白其中的道理。你父皇是什么人?他只消看一眼那几个字,便能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长寿街上偶得的!什么‘吏受郡敕’根本就是陈留吏自己编造出来的!此吏的最终目的是想将此事揭露给你父皇知道!”

  刘阳拉了拉她的衣袖,略有些无措,“那……娘也觉得此事是阳儿做错了么?”

  阴丽华看着刘阳带着委屈惊慌的小脸,始终不忍心责怪。可是河南、南阳如何问?河南这是什么地方?是各个老臣的聚集地,更是刘秀的根基!动这两处?不是自掘坟墓又是什么?但这些事情,又如何能讲给孩子听?这只能靠他自己去体会。

  她微叹道:“你做得不错,但也不对。娘猜想着,你父皇装傻,是因为他想将此事就此揭过去,因为河南、南阳确实问不得,这些人不能动,也绝对动不得!只是没想到却是被你捅了出来……阳儿啊,你初封为公时,娘是怎么与你说的?要你多向你父皇学,他才是最值得你学习的。我要你多看,多听,少说话,你为何就没记住呢?”

  刘阳低下头,不言语。

  “因为阳儿你这些年太过意气风发了,你自幼聪慧敏锐,你父皇又过于宠爱你,总有许多人跟在你身边夸赞着你,说你了不起。于是,你便有些骄傲了。但是阳儿你记住,欲速则不达,凡事都要张弛有度,越是有人夸你聪明能干,你便越是要谦和,越是要谨慎。因为你是庶子,因为你的风头已盖过了太子,所以在暗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你出丑,等着揪你的错处呢!阳儿,‘如履薄冰’这四个字,娘不是要你记住,而是要你做到!”

  刘阳一直低垂着头,阴丽华看到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落了两滴晶莹的泪滴。这个孩子的性子有几分像阴兴,总是爱扮小大人,自过了六岁以后,便不常哭了。但再像小大人,他也终究是个孩子,这一次,显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忍不住也是心头一酸,抬起他的小脸,给他擦着眼泪。

  “阳儿,不要怪母亲不安慰你,因为母亲不能安慰你。我得让你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切记不可再犯。”

  刘阳眼泪不止,抬头注视着她,“阳儿知道自己是庶子,所以才总想要做到最好……娘,原本你才是父皇的正妻,为何却做了……贵人?”

  阴丽华神色一凛,谁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但看着孩子难得露出软弱和凄楚的脸,却又心酸。庶子的路最难走,她当年的那个决定做得轻巧,却没有想到会给自己的孩子带来这么大的磨难。若非如此,面前的这个孩子何须如此小心翼翼又如履薄冰?

  这究竟……是谁的错?

  但如今孩子还小,正是定性之时,将来成不成才,便在这个时候的教育,有些事情,她不可与他言明,因为即便是说了,他也不会懂。

  “为何一定要计较这个呢阳儿?这人呀,一定要懂得放弃,学会选择。娘与你说过,有得便有失;你想要得到一些东西,便必定会失去另外的一些东西,这得与失之间,就看你如何做选择了。”

  刘阳立刻反诘:“那母亲得到了什么?”

  这倒是将阴丽华问住了,想了想,避重就轻地道:“母亲得到了……你父皇好,你好,你姐姐好,你弟弟妹妹们好,还有你舅舅家也好,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这就够了呀!”真正的答案不能说,提都不能提。

  “那母亲也好么?”

  阴丽华笑着戳他的脑袋,“傻儿子,你们好我自然也就好了啊!”看着刘阳黯然的神色,她问,“是不是有人说了你什么?”

  “阳儿只是……”抿了抿嘴角,没有再说下去。

  阴丽华将孩子搂进怀里,如同小时候一般轻轻摇着,拍着他的背,缓缓地道:“从前啊,有两个僧人,一个叫寒山,一个叫拾得。有一日寒山问拾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她低头问刘阳:“你猜,那拾得如何答?”

  刘阳想了想,摇头,抬头问母亲:“如何答?”

  阴丽华道:“拾得答曰:‘你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刘阳沉默下来,低眉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阴丽华怀里抬起头,面带喜色,“娘,阳儿懂了!”

  阴丽华微挑眉梢,笑问:“可是真懂了?”

  刘阳点头,“真懂了!”

  阴丽华拍拍他的肩,“去吧,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给你妹妹看到,又要笑你!”

  刘阳脸一红,“阳儿告退。”

  待刘阳出去了,阴丽华伸直了双腿,刚捶了两下,便听到刘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父皇。”

  “去读书吧,不要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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