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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对,就是这个!”她欢喜地揽着他,在他耳边低声,“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走慢一些,再走慢一些……阴丽华在刘秀的耳边如此要求。就让他这样一直背着她,慢慢地走,慢慢地变老吧!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等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她柔柔的歌声并不好听,但在他耳边呓语着,却成了一种缱绻的隽永。

  两个醉酒的人,一步一步走得极慢,言语亲密地讲着他们之间的那些情话,且悲且喜,却完全遗忘了站在他们身后的瘦弱女子。

  两女一夫,男人的心在谁的身上,便注定了谁才是那个赢家。

  就如,阴丽华庆幸于刘秀的此心不移,而郭圣通却怨恨着刘秀的薄情寡义。

  一夜醉酒,次日醒来时,刘秀已不在身边,阴丽华只觉得头昏脑涨。四下看了看,殿内帷幔低垂着,遮住了光线,也不知是不是天刚亮。

  一旁候着的宫女服侍着她梳洗,出了内殿却看到外面阳光已射进了殿内,已近中午了。

  暗叹一声,误了给郭圣通请安,也不知她会不会发脾气?想着略埋怨习研,平日都是准时唤她起床的,今日怎么就没唤她呢?

  “吴季子……”刘秀的声音自殿外宫阶旁传来。

  她看到他和刘阳两父子对坐在长案两边,显然是刘秀正在问刘阳的功课。对于吴季子其人,《春秋公羊传》曾有提及,此人数次让国,被孔子推崇为“至德”之人。恰巧,刘阳才通了《春秋》,刘秀此问,自是难不住他。

  抿嘴笑了笑,正要走过去,却突然听到刘阳清亮的声音,语带嘲讽,却清晰无比地吐出四个字:“愚戆无比!”

  她大惊,当场呆立在原地。这四个字刘阳与她说过,她虽是对这位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的王位推让给别人的“至德季札”并无太多好感,但却也并未对刘阳多说什么,一切全凭他自己的理解。只是没想到,他却在今日对着刘秀同样说出了这四个字!

  显然,刘秀也没有想到刘阳会如此回答,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双目微眯,凛然寒芒如箭一般直直射向他对面十岁的儿子!

  阴丽华不知道背对着她的刘阳是什么表情,但她却已吓得双腿发软,大叫了一声:“文叔!”扑过去便将刘阳护在了身后,目光中微带惊恐地望着对面的刘秀。

  刘秀收起咄咄逼视的目光,与她相望,将她眼底的恐惧看得清楚明白。拍了拍她的手,将她拉开。

  阴丽华转头看刘阳,却见他小脸之上一片坦然的倔强,高昂着头与刘秀对视,坚信自己并未说错什么。

  只有阴丽华是越看越心惊。

  在江山面前,刘秀的杀伐与狠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但刘秀却突然伸手,轻轻抚了抚刘阳的小脑袋,面色转柔,问了一句:“阳儿何时开始读《春秋》的?”

  刘阳抿了抿小小的嘴角,才略略有些赧然地道:“儿臣今岁才通读。”

  “那你师傅是谁?”

  刘阳自八岁起,郭圣通便命他与刘辅一道随师傅读书。因阴识与阴兴一直在私下教他,是以,阴丽华对此倒也并未违逆郭圣通,随她安排了。

  不一时,刘阳的师傅和乳母被唤了来,刘秀问及四殿下何时开始读的《春秋》时,那师傅明显愣了一下,讷讷地道:“臣……臣教四殿下的是……是《礼记》,并未教……《春秋》。”

  再问乳母平日照顾四殿下,可知他平日都读些什么书?乳母更是一脸的茫然。

  刘秀沉默挥退了这两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盯着刘阳,但面上却似又隐隐含了些期待。看着年仅十岁的儿子,他突然问了一句:“天尊地卑,贵贱各得其位。此为礼教大节,阳儿如何看待?”

  阴丽华动了一下,想要阻止刘阳回答,但刘秀却一把制住了她,不许她乱动,眼睛仍旧盯着刘阳。而刘阳,却是自始至终没有看向自己的母亲。

  刘阳直视着刘秀,侃侃而谈,“儿臣认为,圣人之言未尝全对。假若商时之国君为微子,而非纣王,则或许商朝能得以存之久长;而吴国若以季札为君,则其开国之君太伯亦或许可永享子孙之祭祀。然则微子、季札二人恪守礼之大节,宁肯亡国亦不愿有违礼法。此若于礼法而言,二人当对得起‘仁德’二字,当为后世之楷模;但若为江山而言……则为愚戆!”小小少年轻亮的嗓音,不高不低,不亢不卑,说出来的话却隐带傲然之气。

  刘秀越发的面无表情,淡然问:“这便是你通读《春秋》之后所感?”

  “诺!”

  “你认为,为江山选一名仁德之君,更胜于礼之大节?”

  “名分等级虽重,但却重不过江山社稷!”刘阳目光灼灼,直直盯着刘秀的双眼,“若只为守‘礼节’二字,为这天下选一商纣之君,而导致社稷泯绝,这才是一个‘愚’字!”

  阴丽华已然目瞪口呆,看着刘阳却觉得陌生。她知道刘阳这两年已难掩锋芒,且也有意培养他独立思考,许多的朝堂之事,私下里她都会试着与刘阳讨论,而这孩子的表现,也每每让她满意。但她却绝不曾想到,这个孩子已然有了独立的思想,说出的话,有条有理,字字铿锵!

  可是,这样的锋芒已完全盖住太子了啊!

  这于他来说,是绝对的危险!

  刘秀突然叹息一声,问她:“我们这个孩子,真的才只十岁么?”

  阴丽华惊惧地看着他,只觉得全身骨骼都变得僵硬,面带恳求,慢慢摇头。

  “君子不器。阳儿,只通透了《春秋》尚且远远不够,你要学的还有更多。”

  刘阳躬身道:“诺,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说着抿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才略略带了些孩子的腼腆之色,“儿臣正欲习《尚书》。”

  刘秀温和地笑,抚了抚他的小脸,道:“若有不懂,可直接来问父皇。”

  刘阳面露喜色,“诺!”

  刘秀起身离开时,拍了拍面色惨白的阴丽华,轻声道:“丽华,你将这个孩子教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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