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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査元赫想了想,瞒起司马轶召见他的事,草草说了句:"上官敖命在旦夕,唯恐上官一族遭变,便提醒他们防范。"

  司马银凤盯着査元赫,似笑非笑道:"你说得对,司马琛铁定要对付他们。不过我们与上官家联姻不久,恐怕会受牵连,今后你还是少去为妙。"

  査元赫努努嘴,沉吟道:"上官大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上官家已经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他会带领族人全身而退。今后,便只剩我们査家孤身作战了。"

  "什么?"司马银凤似乎难以置信,慢慢站起来,喃喃道,"他们竟然要逃……"

  査元赫一面叹息一面摇头,顺手拍拍司马银凤的肩,用一副老成的语气说:"若能全身而退,何乐不为?权势和地位那么值得拼命么?"说完,俨然大将做派持剑而去。司马银凤僵立许久,猛地将手中团扇咔嚓折断,丢弃在花丛中。

  半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了,轰隆一声春雷似乎将夜幕炸开了道口子,瓢泼似的暴雨浇在琉璃屋顶上啪啦作响,如万千皮鞭在抽打一般。司马轶迷迷糊糊醒来起夜,唤宫人点起了灯,喃喃问:"几时了?"

  那宫人并未回答,反而急急地说:"禀皇上,李公公有要事求见。"

  司马轶拢了拢睡袍,一面打呵欠一面挥手道:"传他进来吧。"

  李武宁垂着双手请了安,声音中飘忽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惶恐低声道:"皇上,摄政王接到密报,上官连棠以及兄弟三人约见兵部重臣在府内密谋,以图发动政变逼宫,林总管随同大批禁军奉旨前往捉拿,刚刚回宫。上官敖气急攻心,在路上已经归西了,其余一干人等均被关押在天牢,等候发落。"

  "密谋……"司马轶眯着惺忪睡眼,反复将这两字念了好几遍,最终合上双目,仰起头说,"朕困了,明日再议。"

  李武宁连忙应着,暂且退了出来。廊外雨珠飞溅,树叶灌草似乎都被泡透了,愈发沉重。一道霹雳投下来,整个宫殿都在晃荡一般。李武宁捂着耳朵窜回了寝室,自言自语道:"可不要再变天了……"

  次日天晴,屋檐依稀还有水滴下来,花草树叶上水珠儿细密晶莹,滋润极了。

  辰时,司马轶穿戴好朝服冕冠,刚刚迈出寝殿,便收到林总管通知今日不早朝,摄政王在御书房有要事处理。司马轶摇摇头,苦笑道:"可真是无能为力。"他并未多想,径自往天牢去了。

  因此案被牵涉的官员不止上官一族,天牢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粗略一算不下三百人。天牢里充斥着腐腥的味道,阴暗又潮湿,司马轶明黄的身影出现在此,令无数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起先有一人磕头喊了句"皇上恕罪",司马轶只顿了顿,面色如常地继续朝里走。后来人们胆子大了起来,纷纷磕头求饶,哭喊声此起彼伏。

  最终,他在尽头的一间牢门前止步。侍卫将锁打开,司马轶命李武宁在外看守,自行进去了。

  暗无天日的封闭囚室,墙角上挂着一盏灯。上官鸣夜盘膝危坐,见来人是皇上,不慌不忙下跪叩头。司马轶却也跪下去,双手扶着他道:"大人身为太后的父亲,地位极尊贵,不必行此大礼。"

  上官鸣夜又是一叩头,铿锵道:"皇上,罪臣自知逆谋乃十恶不赦之大罪,恐怕今生无法再尽父职,只求皇上能保全太后,罪臣即便磕死,也死不足惜。"

  司马轶手下紧了紧,隐忍道:"大人,若你明白我对小环的心意,便不会如此相求。"

  上官鸣夜愕然,"皇上?"

  "放心,朕不惜一切,也要保住你们父女。"司马轶将上官鸣夜扶起来,接着说,"我已多方求证,大人并未参与当夜的密谈,对密谋毫不知情。况且多年来行为端正,政绩突出,戒骄戒躁,克己为人。功过相抵,罪不至死,极有可能被判发配边疆。"

  上官鸣夜笑了笑,无奈道:"虽然天各一方,至少还能彼此牵挂。"他深吸口气,望着眼前眉目平和的年轻人,若褪去那袭皇袍,他的气质与高高在上的帝王相差甚远,反而像个晚辈,谦虚而敦厚,或许仅仅是为了那一声小环吧。上官鸣夜忽而动了心思,从背后掏出一支玉箫,交到司马轶手里,哑声嘱托道:"不管我下场如何,将这支玉箫交给小环,她是个懂事、坚强的女子……父亲亏欠她的,只有来生再还。待我走了再给她吧,我们都害怕面对生离死别,害怕那种悲痛欲绝……"

  司马轶郑重其事地接下玉箫,对着上官鸣夜深深一拜,"大人暂且委屈两年,朕亲政之后,定会想方设法令你们父女团圆。"

  上官鸣夜微微笑了,再委屈又如何,只要还活着,便有希望。

  出生不久的小鸽子摇摇摆摆地在草地上走着,裹了一身细软的绒毛,像只毛球。它或许是走累了,逮着一角拖曳在草地里的雪白裙袍蹭了蹭,眯眼蹲着休息。上官嫃披了一件素白底子的八卦仙衣半躺在藤椅上,捧着竹篮子,手时不时拈些谷粒撒出去,周围便有鸽子扑腾着抢食。

  百无聊赖,她便数着日子,査元赫似乎有一个月没来了,该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才一个月呢,她却觉得有一年那么长。

  院门外一大片林子中,一个人影沿着崎岖小路渐渐走近,上官嫃不禁起身眺望。刚想唤元珊来沏茶,另一方传来十万火急的马蹄声,枣红大马向着她直直蹿过来,惊得她一时怔住了。査元赫高声吆喝,在离她一丈的地方用力勒住马,一跃而下冲到她面前大喊:"出事了!你家出事了!"

  上官嫃诧异地瞪着双眼,视线越过査元赫的肩看向缓步而来的司马轶。査元赫亦察觉到了,猛地回头,目光极愤恨地盯着司马轶,"皇上,既然来得这样迟,倒不如不来的好!"

  司马轶握紧了拳,淡淡地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上官嫃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端详了好几遍,问:"什么事?"闻言赶来的元珊默默站在一旁,狐疑地看着他们几个。

  査元赫话到嘴边,却突然难以开口,紧张地扶住了上官嫃的双肩,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听了之后别激动、也别怪我,我被关了一个月,都快疯了……"

  "还是我来说吧。"司马轶毅然打断他,平静地望着上官嫃说,"你祖父归西了,上官一族因密谋政变被抄家,你三位伯伯及他们膝下所出男儿均已被斩首,你父亲发配边疆,此时大概已经过了扁州。"

  上官嫃怔了半晌,喃喃道:"不可能,爹不会这样丢下我。"

  司马轶接着说:"他说,他没法面对生离死别,还是叫你晚些知道的好,至少可免却悲痛欲绝。"

  上官嫃几近崩溃,眼泪如那夜里的雨倾盆而下、源源不息。她双膝无力渐渐瘫倒在地,流着泪柔柔地说:"我不信,他不会如此狠心。"

  査元赫不顾一切将她紧紧搂住,连连安慰:"我带你去找他,我带你去!"

  看着她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司马轶幽黑的瞳仁忽而急剧收缩,他似乎永远只是个旁观者,始终无法融入她的心里去。无奈地笑一笑,他从腰间摘下了自己的令牌,交给对面同样在旁观的元珊,便转身离去。越走得远,步子越凌乱,隐没入了丛林的深处,他才回头去看,终是缭乱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无力地靠在一棵树上,从袖里抽出原本想交给她的玉箫。方才一直想着,若她流泪,他会给她吹曲子,直到她睡着了为止。若她不住地流泪,他会不住地吹,吹到地老天荒那才叫圆满。

  不过,她想要的从来都与他所想的背道而驰。

  司马轶倚着树干一点点往下滑,瘫坐在一片苍郁的林子中,直到听见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他才吃力地站起来,将玉箫重新藏进衣袖,稳步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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