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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棠闲在一旁,打量着娘娘的寝室。室北靠墙一宁式红木大床,挂有红蛸帐,吊双鱼赤金帐钩,铺刻丝百鸟锦褥,一边又搭着麝鼠皮小褥子。东板壁两黄花梨竖柜,西板壁靠墙骨柏楠镶心香几,上置香炉、三彩双鱼瓶、三彩童子骑兽。西墙壁又一挂瓶,甘棠细眼瞧去,应是掐丝黄玛瑙,心道:娘娘怎将这一俗物悬于墙上,玛瑙虽也是玉石一类,毕竟不名贵。

  甘棠这边兀自疑惑,那边娘娘却已装罢。一行人遂离了翠微宫,移往御花园。扶素、抱锦步随娘娘,甘棠又后一步,又有宫女八名手捧浮尘、妆匣、纱扇等物,徐步缓行。

  一路闻得莺雀俏语,各色花香入鼻,甘棠心念虽重,却也心旷神怡。

  未至月诸阁,甘棠已然瞧见阁内锦绣衣裙、耀眼珠翠。来至室内,贤妃娘娘与众妃嫔厮见礼毕,便向左首椅子坐了。扶素、抱锦、甘棠椅后站了伺候,余者阁外侯着传事。

  贤妃娘娘端起盖钟浅啜了一口茶水,扶素递过丝帕,娘娘接过,轻拭面颊。

  冷不丁对面传来一句糯糯软语,“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甘棠冷眼瞧去,那位娘娘该是德妃了。身着一袭烟色花罗纱裙,袖口、裙摆也应着节庆绣着五毒艾虎的纹络。按说德妃年纪还比贤妃大了六七岁,可因着一张瓜子小脸,倒显着更有些生气。

  贤妃将盖钟递与扶素,道:“还是唤了外面的束蒲沏了花茶来。这绿茶只让人觉着心凉。”又让抱锦拿了纱扇远远地扇着。

  甘棠见贤妃竟毫不理会德妃的问候,心内无比惊诧。观那德妃也未勃然大怒,脸上倒有几分得色,扭头与身旁的妃嫔欢声笑语,讲些应节话儿。

  上面的正座想必是留与几位正主子:皇太后、皇太妃、皇上,那样竟又有一椅空闲。甘棠猜着应是那位将为皇后的宝麓郡主坐了。

  众妃嫔正说着闲话儿,远见着有御辇缓缓近了,便站起身来来至阁外候着。先是镶有九凤朝阳的太后御辇到,接着镶有五凤祥瑞的太妃辇也到了。太后、太妃先后下了辇轿,两人说笑着进阁落座。妃嫔皆屏息宁气请安,贺了节喜,再按着等次落座。

  又有妃嫔频频扭头侧目,戴双凤朝冠的太后见此情景,笑曰:“众妃不必等了,皇上与宝麓郡主在池郁榭歇了,皇上喜欢那儿看赛舟真切些。”

  众妃嫔听了,俱是你看我、我看你,终月见不着皇上望借此一见的立时没有了颜色,那承宠些的有撇嘴乍舌者,有强自镇定者,有依旧展笑颜的。甘棠站在贤妃娘娘身后,听娘娘轻声与身旁的贵嫔娘娘说话,且无异常。

  “贤妃,可吃了那香附丸?”太妃笑问。

  甘棠斜倪了眼睛,观那太妃,身体丰腴,,小巧的悬胆鼻子,胖圆脸儿,观之可亲。左手腕两只脂玉镯,右腕却是楠木的一串佛珠,许是时日久了,滑腻光亮。

  贤妃娘娘从容站起身来,头微倾,答到:“孩儿这点子病症,劳烦太妃娘娘惦念,实在有愧。娘娘着人送来当日,我便让她们用热水化开,吃了两颗,晚上睡了就觉塌实些。又吃了这两日,已是大有好转。还望娘娘放心。”

  太妃听了,颔首微笑。

  这时,有数十宫女踩着小碎步儿,端上来各色小吃食:澄沙烧饼、蜜麻花、玫瑰饼、冰花酥、蝴蝶卷、豌豆黄、棋饼、桃脯等,又有各种的小粽子,总有几十种。太后、太妃身前桌几上各摆了二三十样,两位妃子前各摆十六样,六嫔前每两嫔摆一桌,四婕妤也是两位一桌。另有美人、才人、宝林等二十一人因阁内无法安置,在月诸阁西侧的芄兰亭聚了。

  贤妃娘娘自取了一个小粽子,抱锦越前一步接过,仔细剥开了竹叶。娘娘看是八宝的,摇摇头。抱锦索性将盘内的另五个一一剥开来,栗子、蟹黄、火腿、蜜饯、红枣各一。贤妃也只吃了一口糯米红枣,别的顺手赏了甘棠、扶素、抱锦。

  太后太妃又让贴身宫女将自己桌上的果盘端了一些下来,赏了众妃嫔。

  一时,听湖那边敲起了锣鼓。就有公公来报赛龙舟即将开始,请众位娘娘移驾。

  太后太妃谦让着走在前面,妃嫔随后。来至湖边,早有桌椅布置。太后太妃坐于明黄幡盖下,妃嫔又依次坐了。又另有吃食端了上来。

  众妃嫔没有注意湖中整装待发的列列龙舟,都或明或暗地瞧向了对岸。

  对岸既是池郁榭,建于圣祖皇帝二十三年,距今已有一百六十年,虽几经修缮,却也保持了原貌:三面环水,遍种香芷;远看是簇簇苇叶随意搭建,实则是酸枝木细致雕刻而成,抚之则细滑清凉,木纹美观;四面皆为雕镂花窗,若一一打开,则湖中风景尽收眼底。

  如今榭中的鸡翅木拐子方凳上就坐着当今皇上,以及几月后即将大婚、即将入主后宫的宝麓郡主。远观过去,两人正促膝交谈。皇上见这边太后太妃落座,站起身来,隔岸拱手相拜。两位娘娘颔首受了。

  主持赛龙舟的礼部左侍郎见众位主子安置妥帖,挥动右手镶虎狼角旗,立时鼓声、锣声震天,挥动左手四方赤红旗,又大喝:“起!”六艘装饰一新的龙舟一齐由湖南侧开划:每舟色彩不一,舟头、舟尾分别装饰木雕龙头、木雕龙尾,色彩亦是迥异:涂红色挂红须的红龙、涂黄色挂黄须的黄龙、涂青色挂青须的青龙、涂绿色挂绿须的绿龙、涂蓝色挂蓝须的蓝龙、涂紫色挂紫须的紫龙。每艘船头悬挂亲王旗,又插同色彩牌、罗伞。两位年轻的维亲王、纪亲王亲自坐于舟首擂鼓,四位年龄大的安亲王、宁亲王、宜亲王、容亲王则派了嫡子做替代。

  一时间,湖内、岸边喧腾起来。龙舟上的划手、鼓手自不必说,个个牟足气力,要为王府争一分荣耀。岸上的宫眷、文武官员也是兴致所至,性情豪放者扯足了嗓子呐喊助威,羞涩内敛者也站起身来对着龙舟指点。

  舟过湖心,开始冲刺。那锣鼓点也由初始的“咚咚锵、咚咚锵”,变做了“咚锵、咚锵、咚锵”。观者更是欢腾起来,有的为即将的胜利拍手欢笑,更有的恨不能替了那舟上之人。

  直至各艘龙舟俱先后达了终点,众人这才各归各位,却犹自谈论不已。

  贤妃娘娘亦是粉脸泛红,额沁娇汗。抱锦早取了一条新丝帕过来,放在了甘棠手中。甘棠怔了一下,倒也明白了意思,自自然然上去拭了娘娘额上的汗珠儿。娘娘见是她来服侍,笑了一笑。说道:“站了半日,可有些儿乏了?你本不惯干这个。去唤了那边的抚纹过来,你就去吧。晚上再过来。”

  甘棠站了这半日,两腿确也有些发酸,便谢了恩,自去到那边叫抚纹。谁知刚走开十几步,却听身后复又喧腾起来。又有扶素疾步跑来扯了甘棠,回去了。

  甘棠盯了看时,却原来湖内又放了上百只的鸭、鹅、鸳鸯,脖颈上拴了小小的金银锭子、玉如意儿,那龙舟上已换了各王府的子侄辈、及年轻的官员臣子,先还高雅矜持,只去逮舟边的投网者。可那些水禽岂是吃素的,迅疾地游开,连根羽毛也逮它不到。又见周遭的舟上已是捉得了,更是焦躁起来。索性脱了靴子,跳进水去。有了一个,便有了再二再三者。一时间,湖中更象煮沸了一般,腾起来无数的水花波浪。岸上的内眷更比方才热闹几分,有笑的,有骂的,有捶足的,有顿胸的,不一而足。

  甘棠看了,也是掩口畅笑不止。

  待湖上略静了些,甘棠便移步离开,自回房内歇息不提。

  吃过午饭,甘棠略躺躺,就往翠微宫而来。

  倘在往年,端午这天宫中要摆了午宴大宴群臣,晚上又是一次。今年太后念及各臣皆有家小,遂裁了晚宴,只留午宴。晚间群臣自在家中欢乐,宫中也是再摆了家宴合欢。

  甘棠缓步走着,瞧着路上的花儿朵儿,心里倒也舒畅。再加娘娘慈祥,待己又宽厚,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但又思及攸儿所传话语,心内又烦闷起来。

  正这样忡忡地走着,不想竟撞着了人。甘棠不及揉肩,急忙见是撞了谁。却是唬了一跳,竟就是那敬事房的张公公。

  张公公并不认得甘棠,喝道:“你是哪宫里的?怎这般毛躁?”

  甘棠不敢说是翠微宫,想那张公公该对各宫侍女详知于心,自己到那翠微宫还未走了明路,不好说的。便福了身子,答道:“奴婢答张公公话,奴婢是绣房的绣女。”

  张公公见甘棠神情有些慌乱,更是有了疑心,又问:“哪一间?姑姑是谁?你身为绣女,走这条路为的何事?”

  第七章  芳心乱

  张公公并不认得甘棠,喝道:“你是哪宫里的?怎这般毛躁?”

  甘棠不敢说是翠微宫,想那张公公该对各宫侍女详知于心,自己到那翠微宫还未走了明路,不好说的。便福了身子,答道:“奴婢答张公公话,奴婢是绣房的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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