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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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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心里由一种反感到深深厌恶,朋友的敌人,亦是我的敌人,不论我与高尚宫是否有间隙,我们的友情,是始终不曾改变的。

  敬妃捏着佛珠的手,轻轻搁在案几上:"阿弥陀佛,凡事还是以慈悲为怀。高尚宫在外间站了这么久,想必心中亦有些警醒,我等身处后宫,还是要把心放宽一些。"

  恭嫔并不知进退,依旧是不依不饶,据理力争:"娘娘,这事绝对不能这么轻饶了,主上的龙体要紧。"

  吴尚宫正要说话,敬妃扫过她一眼,和气地向恭嫔说道:"既是如此,恭嫔的话亦有道理,你是宫中最高女官,正一品嫔,就由你来训斥一番高尚宫。"恭嫔张着的嘴半掩住,她有些诧异,先是呆了一呆,又重复一遍:"娘娘交由小妾来处置?"

  敬妃语调低缓,声音柔和:"我如今年纪愈发大了,这些个事情上处理起来也颇觉费神,整日吃斋念佛的,为了这事情搅了清净,实在无益,就由你带她到嘉荫宫训诫一番。"

  之后,高尚宫自是被宫人架着被拉去了嘉荫宫,接受恭嫔的调教。她回来的时候,甚至连站都不能够了。我的心底自是抱屈不平,她娇小而白嫩的手紧紧攀抓着我:"恭嫔这样的人,其实只是纸老虎,嘴硬心软,不过是明着打我一顿罢了。我是恨她,但也可怜她,她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给她打了碗水,按着她:"来,喝点水,她那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好的事儿。"

  高尚宫钗松发散,她将一缕秀发别于耳后,慢慢咽了口水:"你以为中宫就是那么一个慈悲的人吗?她明知恭嫔的脾气,不好当面处置我,又要图贤良,把我推给她。恭嫔是后宫的怨妇,能轻饶得了我?"

  我一时怔在那里,回想起适才的情形,吴尚宫要说话的时候,敬妃制止了她,可不是么?若是寻常,吴尚宫必定会斥责恭嫔的无礼,咄咄逼人。敬妃娘娘的心真是深沉,不动声色,就这么让恭嫔露脸,处置了高尚宫。我还是有些不解:"恭嫔也不会这么傻,就这么着她的道儿罢!"

  高尚宫一阵怪异地笑着,笑得双眼迸出眼泪:"主上是真疼我还是假疼我,她这个二十年的宠妃会不知道?再者说,她是正一品嫔,又是奉了中宫的旨,随便寻个什么理由,说我出言不逊顶撞上殿,自然是按律整治。"

  我深深叹口气:"你呀,唉,摊上这么些个事。你与我说实话,上次那些惊心的掐痕,可也是恭嫔干的?"

  高尚宫顿时泪如泉涌:"不是的。"我怜惜地抱起她,任她在我胸前抽泣,声音低低的:"难道是主上?"

  高尚宫哭得哽咽难抑:"不是的,容儿,我表面光鲜,其实,其实私底下,那简直是人间地狱呀!"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只见她一阵抽搐,慌忙挣脱开,这一次,我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命令道:"不许动,脱下你的唐衣。"

  她闭了眼,任眼泪流淌,如簌簌落下的花雨。欠起身,褪下碧绿的唐衣,背后一排暗紫红色的牙齿印,像张牙舞爪的鬼手,在一痕雪白的脊背里蔓延开来,有的齿印处结了伤痂,狰狞至极。

  我哆嗦着双手,将唐衣轻轻给她穿上:"你,你,夜夜宿于主上的寝宫,不是他,还能是谁干的?"

  高尚宫正要与我说话,眼见就要知道真相,门突然被拉开,内人领着医女急急进来,远远还跟着一个身影,我定睛一看,是卢内侍虚虚浮浮的身影,按官职应尊称为卢尚膳。

  卢尚膳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连忙上前给他行大礼。

  他也不进屋子,只是背着手站在门口:"免了吧,郑尚宫,你好好照看高尚宫娘娘。"说罢,他的视线落在因上药痛疼而抖动不止的高尚宫身上。

  他直盯着高尚宫烂成一摊的小腿,眼神颇为复杂,既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异样的兴奋。他舔了下唇角,冲服侍的内人恶狠狠训道:"死丫头,服侍娘娘这么不尽心,出了这事儿,这个时候才来告诉我,再有一次,看我怎么调教你。"那内人惶恐之至,头捣得像鸡啄米似的。

  直觉告诉我,这一切有些不同寻常。每一次,卢尚膳都是那么巧合地出现,这内人又如此畏惧他,高尚宫身上的伤总是莫名其妙,不是主上所为,亦非恭嫔整治,那么,这卢尚膳在这当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虽然他曾搭救过我,我如此猜忌他原是不应该,可是他适才的神情,令我不得不产生怀疑,他太过于神秘。

  卢尚膳咳嗽一声:"那么今晚,高尚宫娘娘就在寝所好好歇息吧,小人会将您今日的情形据实禀报的。"

  高尚宫因上药疼痛,额头直冒虚汗,我赶紧上前掏出手帕给她擦汗。她咬着唇,艰难地说道:"不妨的,还是可以服侍主上的。"

  我闻言手一松,手帕落在寝褥上。正要软言劝解,高尚宫冷冷看了我一眼,那冰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恳求,她又竭力大声冲卢尚膳说道:"尚好,请尚膳大人回主上,小妾仍近前服侍。"

  看到如此软弱而又无助的高尚宫,我深深理解了她的难处。她不说的难处,她自顾自怜的难处,看她上完药后,我亦再不问她任何话语,而是悄然离去。

  正在张望间,我的后背被人轻轻一拍,那凉丝丝的香气顷刻袭来,叠层的盘发压着奇尚宫娇小的身影。平心而论,这身尚宫服的装扮,是埋没了她的姿色。

  她与我并肩走着,不时探寻地看向我,我淡淡说道:"迟些会有教旨颁到东宫殿的。"

  她含着娇艳欲滴的樱唇:"从中宫到东宫,不过隔着几道宫墙,平常都是传口谕的。"

  奇尚宫微挑秀眉,我有些心不在焉:"不仅是东宫,还召了仁平公主夫妇及永安大君进宫赏花呢!"她沉吟道:"才过了端午佳节,又急急招两位上殿进宫,难道?"

  我却不以为然,推了她一把,即时打断了她的自语:"你这小脑袋瓜整日算计。"她四下张望了一番,指着前头的偏殿:"那里是我们嫔宫娘娘的小书房,此刻娘娘在东宫见客,要不,咱们去那里小叙一番?"

  我跟着奇尚宫上了踏步,迈入殿阁,门楣处刻着"如故轩"三个字,我巧笑道:"嫔宫娘娘真是情操颇高的女子,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奇尚宫一面拉开门提了水壶给我倒水,一面兴冲冲向我说道:"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我们娘娘不同凡响了,这些个诗文又算得了什么。"

  垂着松鹤图纹的巨型水墨画前,搁着一只小小的书桌,书桌上还有一本半开的书,我凑近身仔细瞧了瞧,原来是资治通鉴这类政治典籍。

  单是这壁画与书集,就非一闺阁女子所用之物品,有朗朗乾坤、大气凛然之气势。看得有些出神,奇尚宫将杯子递到我手上:"水给你倒来了,这幅图出自嫔宫娘娘三弟之手,颇为传神吧!"

  金三少爷,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绘画奇才,仙鹤的灵动与松树的高洁之气惟妙惟肖,绝不输给图画署的画员们,只是此图只作了一半,尚未完工。

  喝完水,我与奇尚宫便倚在殿阁的栏杆上随兴聊着,微风吹动着两人碧绿的衣袖,露出一段藕白的酥臂,享受着难得的闲情逸致。

  当嫔宫湖蓝的筒裙,像流淌的小河绵延而至,我二人慌忙上前行礼。嫔宫金氏将手拢在杏色的唐衣里,盘发上只戴了两朵小巧的桔梗玉纹花。

  她的额前有美人尖,配着容长的脸,更兼一双飞扬的明眸,既神采奕奕,又温婉平和,她的面相令我想到庙里的观音大士。

  她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温暖而明亮,越过她如云般的发髻,身后跟着几个近身内人之外,还有两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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