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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杜京苦笑,搓着手道:“就是知道大人必不肯的,所以一直没敢说。但是大人,这葡光葡盛两位大人一直在这来去,也不是办法啊。万一真惹恼了他们,回去都城向驸马爷放点谣言,大人的处境就危险了。他们和驸马爷身边的红人飞照行将军,也极有交情。”

  番麓像吃了一块肥猪肉一样腻味,皱眉道:“传家之宝珍贵非常,谁肯轻易送出来?恐怕买也买不来。”

  杜京愁眉苦脸:“我们现在不是存心作恶,实在是求自保而已。您是一城之守,手里捏着百姓的身家性命,开口借件东西,还不是小事一桩?我可是真心为了大人着想。”

  番麓难受得要命。

  做这破城守,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自从何侠掌权,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想想竟还不如待在军中做探子快活。

  但现在云常内部风雨交加,贵系逃得一命的人马个个战战兢兢,唯恐一个疏忽立即惹来杀生之祸,谁还会笨得自寻事端?

  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思前想后一番,咬着牙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只是不知道城里谁家有宝贝可以让他们看得上眼。”

  杜京见他点头,松了一口气,忙殷勤应道:“这个不劳大人烦心,小的已经准备好了一张清单。”从袖里掏出一张帖子,打开正要读。

  门外匆匆进来一个府役,禀道:“大人,那两位大人又回来了。”

  “请他们进来,上房安顿。”番麓紧拧着眉头,转头朝杜京摆手道:“不要念了,你就看着适合的选吧,反正快点把他们打发掉。今天该有粮队到达,我先去城外安置一下。也好,免得他们碰面,真担心瞧见他们恶心的脸,老子忍不住一弩把他们给废了。”提了桌上不离身的轻弩,从后堂轻巧地溜了,剩下头疼的杜京挤出满脸笑容,去城守府大门迎接那两位贪得无餍的大人。

  醉菊人在府后,她如今可以自由在城守府里走动,比从前自由了不少。只是待久了,难免有点闷,自行在后院里辟了一小处地方栽种草药。

  种子撒下去也没多久,只长出三三两两的嫩苗。

  她对草药有一种天生的爱护,小心地一株株施了肥,捶着腰缓缓站起来。

  一个眼熟的府役走过来禀道:“醉菊姑娘,大人说了,他出城去,怕是赶不回来吃饭了,请您自己先吃。”

  醉菊“嗯”了一声,闷闷的。

  番麓这人,在面前时恨不得他快点消失,一不在面前,又不觉有点郁郁不乐。

  “晚饭就送屋里吧。”

  晚饭送上来,醉菊独对灯影,随意挟了两三筷,就失了胃口。

  看来云常的军粮队又在且柔城经过了。三不五时来这么一次,真叫人心烦。

  想起军粮,不由又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师傅,还有芳魂渺渺的娉婷,看着自己的身影孤零零倒印在墙上,醉菊更是难过。

  放下筷子,不知不觉眼圈就红了。

  有那个可恨的番麓在,虽然总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倒没有此刻这般心酸。

  醉菊举着袖子抹泪,一阵调笑声忽然从窗外飘了进来,有男有女,不一会,又有女子嘻嘻笑着,娇作的唱起了小曲。她站起来走到门外,正巧瞅见一个小丫头从原里经过,朝她招了招手,蹙眉问:“又是哪个来了?这般吵闹。”

  小丫头答道:“还不是那两个什么大人,又来了。杜师爷叫了个什么春的红牌,正陪他们喝酒唱曲呢。”

  醉菊知道这两人倚仗得了何侠垂青,给番麓惹了不少麻烦,也是满心厌恶,朝灯火通明的阁楼上瞪了一眼。心想回房去也会被吵得烦躁,索性出了门,到府后的小车边走走。

  到了小亭边,晚风拂面,果然比那边舒服多了。醉菊心情稍好,坐在亭里,正琢磨着番麓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忽然听见身后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心波微漾,脱口道:“大坏人,你回来啦?”回头一看,脸色赫然变了。

  大腹便便的葡光在阁楼里喝了个八成,见弟弟葡盛拉着那叫迎春的红牌就要当场做好事,干脆自己也扯了个叫桂花的下楼,打算找个房间,乐上一宵。

  不料喝得多了,下楼时晕乎乎地停了几次,再一回头,已经不见了那位桂花姑娘。天色已黑,他在院中到处撞,居然撞到了小亭边。

  忽然听见一把清脆悦耳的女声道:“大坏人,你回来啦?”

  葡光抬头一看,月下一个女子俏生生坐在那里,姿色当真不错,顿时大叫好运,色眯眯笑道:“宝贝,我这就来了。保管叫你欲仙欲死……”仗着酒意,向前一扑,摸到嫩滑的小手,便把难看的脸往上挨。

  醉菊一下没提防,被他一碰,才“呀”一声惊叫,从石椅上霍然跳起,伸手一推,把满肚肥油的葡光狠狠推到一旁。

  手上被摸过的地方一阵滑腻恶心,醉菊从小跟着师傅,受人敬重,除了那该死的番麓,还没有哪个男人敢调戏她,想想还不解气,又靠上去,“啪啪”,给了他两个嘴巴。

  她是女子,又很少打人,劲也不大。

  葡光挨了两记巴掌,不但不退开,反而浑身酒气地蹭上来,淫笑道:“好香的手,小美人,再给哥哥一下。我俩有来有往,你赏哥哥香掌,哥哥赏你肉棍吃。”

  醉菊哪里听过这些,不懂他话里意思,倒是愣了一下。还没张口答话,一支利箭破风而来,簌一声,正中葡光胸膛。

  这一箭来得毫无预兆,又急又准,葡光眼睛像青蛙似的往外鼓了一鼓,连声音也没出,身子就软软瘫了下去,倒在醉菊脚下。

  醉菊吃了一惊,向后猛然退开一步,脊背正巧撞入一个人的怀里。她惊惶地回头,瞧清楚身后人的脸,顿时松了口气:“是你……”

  莫名其妙安下心来。

  番麓脸色极为难看,在原地瞪着眼睛站了片刻,一手提着轻弩,一手抓了醉菊手臂,将她往前扯。

  醉菊被扯得踉踉跄跄:“你干什么?”

  番麓把她扯到葡光尸体前。醉菊虽从医,毕竟是女孩,还是怕死人的,想往后避,不料被番麓狠狠抓紧了,不许她退开一点。

  他单手在轻弩上又装了一支箭,递给醉菊:“拿着。”

  醉菊见他脸色可怕,乖乖接了。

  番麓又对葡光的尸身扬扬下巴:“射他。”

  “他已经死了。”

  “你射不射?”番麓凶神恶煞地瞅着她,一双眼睛都发了红。

  醉菊略一犹豫,番麓已经不由分说地靠了过来,抓着她的手,一举,一扣。醉菊闭上眼睛,箭已飞了出去,簌一声,深深扎入葡光的喉咙。

  人才刚死,血还是热的,喉血飞溅了一地。

  番麓从醉菊手里把轻弩拿回来,拍拍她的脸颊,要她睁开眼睛,沉声道:“再有人敢对你说那些话,二话不说给他一箭,听见没有?”

  他此刻又凶又蛮,没有平日一丝吊儿郎当的样子,连醉菊也不敢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又满脸疑惑地问:“他对我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番麓横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露出古怪神色,又高深莫测地笑起来:“倒不是什么坏话,只是这话只可以我对你说,不可以别人对你说。”

  醉菊虽然不大明白,但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瞪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隐隐约约有点脸红,把头低了下去。

  番麓嘿嘿笑了笑,转身要走,醉菊赶紧一把将他拉住了:“你去哪里?”身边地上还有一具模样恐怖的尸体,她可不要一个人被扔在这里。

  番麓耸肩道:“他们两个亲兄弟,一个死了,另外一个当然也要送去陪他做伴。难道留着一个让他报仇不成?你看着这个尸首,别不见了。”

  大步走开,在院里几个闪身就没了踪影。

  醉菊站在原地,回头看看葡光在月光下的尸身,旁边小池塘荡漾诡异的冷光,不觉身上凉飕飕的,双手搂紧了身子。

  番麓这一去,竟去了半个时辰。

  醉菊看着葡光的尸体,分分秒秒像在火上熬着似的,每当听见动静,就心惊胆颤地缩起脖子藏在亭后,生怕引来别人发现了葡光的尸体。

  葡光是云常官吏,被人发现死在且柔城,可不是小事。

  她伸长了脖子,一个劲盼番麓快点来,偏偏影子也没有瞧见,肚里怨了番麓一遍又一遍,嘀咕着等他回来一定饶不了他。

  视线内忽然人影一闪,立即眼里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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