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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但当十指扣住棺盖,一向神勇的镇北王,竟找不到一点力气。满是剑茧的手颤抖着,楚北捷费尽努力,无法让颤抖停止一刻。

  “她遇上了狼群,只剩下衣裳,还有……”则尹的拳头紧了紧,低声道:“还有几根骨头。”

  字字重若千金,沉沉砸在楚北捷心上,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身躯,楚北捷颓然跪到。

  棺木又冷又硬,楚北捷小心翼翼地摩娑着。

  娉婷不是这样的。她娇小、玲珑,在雪天里,脸颊会红出一抹淡淡的云彩,喜欢看雪夜中的星星,却又像猫儿一样,常常寻找温暖宽阔的胸膛,惬意地依进去。

  “娉婷……”他伸开双臂,竭尽所能地拥抱。

  他来晚了,晚得太厉害。

  他应该初六那天赶回来,用他的臂膀,紧紧拥抱倚门等候的娉婷。他应该拥抱着她,不让任何事伤害她,让所有的危险远离她,让她微笑着,在暖暖的冬日下懒洋洋地看书,小睡,让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孕育他们的孩子。

  “嫁给我。”

  “为什么?”

  “你善琴,能歌,兰心,巧手。跟那些女人比,我宁愿娶你。”

  “我……”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不相负?

  永不相负,在哪里?

  “你活,我自然活着。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她的一笑一颦,就在空气中,在花香中。

  无所不在。

  “王爷是要去打仗吗?”

  “王爷不必向娉婷解释。现在娉婷的心中,除了王爷之外,不想再有任何牵挂。”

  “娉婷孤零零地过了自己的生辰,王爷生辰那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他没有做到,他负了她。

  让她踏着一地心碎,在利刃的寒光下,登上了远去的马车。

  让她流落在云常,怀着他的骨肉,穿越雪山,吃尽人间苦楚。

  让她被围绕的狼群,一片一片撕下血肉,咬断筋骨。

  “不!”楚北捷狂声长啸,啸声止后,毅然拔剑。

  震慑天下的镇北王的宝剑,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剑刀和地砖铿锵交碰,激起一瞬火花。

  楚北捷缓缓转头,看向阳凤:“是我负了她,你动手吧。”不再多言,仰头闭目。

  阳凤沉默了一会,挣脱则尹的怀抱,捡起地上的宝剑。宝剑很重,她要双手才能握紧,就算用了双手,仍颤得厉害。

  剑刃指着楚北捷的喉头,只要轻轻一划,这当世名将,各国君王欲除之而后快的镇北王,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滴答。

  滴答……

  灵堂中寂静无声,只有阳凤的眼泪,大颗大颗,流淌不尽似的滴在地上。

  她刚刚那般地恨这个男人,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此刻持剑抵在他的喉头,她却居然在颤抖。

  娉婷,娉婷,让你伤心哭泣,让你绝望心碎的楚北捷,就在我的剑下。

  他是否,也曾让你幸福地微笑过?

  “茫茫天下,你能去哪?”

  “我要回家。”

  “回家!”

  “有人,在等我。”娉婷淡淡一笑,眼中闪过柔情和憧憬,悠然举手,掠平鬓旁被风吹乱的发丝。

  阳凤清楚记得,娉婷站在窗前,她远眺的方向,是东林,镇北王的所在。

  紧握着剑的手越颤越剧,交缠的指渐渐松开。宝剑“匡当”一声,跌落在阳凤脚旁。

  楚北捷诧异地睁开眼睛。

  阳凤冷冷看着他:“我不会让你去黄泉打扰娉婷。她不想见到你。”她痴痴说着,伸手抚摸着棺盖,细声道:“娉婷,我知道,你累了。休息吧,从此以后,再不要为谁伤心啦。”

  楚北捷凝视着棺木,心若死灰。

  那里面,静静躺着他心爱的女人,他的王妃,他孩子的母亲,他生前或死后,都没有面目相对的娉婷。

  不错,他害死了她。

  娉婷永远不会原谅他,无论在人间或黄泉。

  死,他无颜央求她的原谅;生,他无颜索取她的尸骨。

  他倾心相求的绝代佳人,被他亲手葬送。

  “你说得对……”楚北捷眼中空空洞洞,泥塑似的,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你说得对……”他不舍地瞅着那具棺木,却再没有勇气用颤抖的双手触碰它一下。

  他有什么资格碰它?

  楚北捷转身,他的眼里看不见什么,没有阳凤,没有则尹,也没有路。

  他忘了宝剑,忘了一切,走出大门,怔怔地看着前方,朝山林深处走去。在门口低头吃着干草的骏马嘶叫一声,小跑着跟在楚北捷背后。

  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进了一个屋子,出来后已经失去了灵魂。

  则尹的手下看着这一人一马远去,低声问:“上将军,此人是我北漠大敌,我们要不要趁机将他……”

  则尹凝视着楚北捷的背影,摇头叹道:“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大敌。”

  赫赫威名的镇北王,已经死了。

  他的心,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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