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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房间虽小,不过很干净。醉菊前前后后查探过,看不出一丝不安,安心了一点,独坐在房中等待娉婷。

  无声的寂寞最能煎熬人的心灵。自离开东林后,她就没有离开过娉婷,不过等了一个多时辰,已经越等越担心。

  娉婷是众人的目标,身子又不方便,万一……独坐静思,倒无端胡思乱想起来。

  醉菊暗自后悔,不该听了娉婷吩咐,先行来了客栈,心头仿彿有无数小蚂蚁拼命爬着咬着,越想越害怕,醉菊霍然站起,恨不得立即就将娉婷寻回来,冲到房门处,又踌躇起来。

  她出去了,万一娉婷来了,找不到她怎办?思前想后,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只能强压心焦,继续等下去。

  时间似乎走得很慢,一分一秒地煎熬着,可天不知道怎么的,又不如醉菊意的沉沉下来。眼瞅到了傍晚,娉婷还没有回来,醉菊真正着急了,在房中团团转着圈子。

  该死,该死,不该听了白姑娘话的。

  夜幕徐徐降临,好整以暇地看着醉菊的焦急一分一分升温。

  “磕磕”。

  敲门声终于响起,醉菊蓦然一紧,攥了拳,强装镇定地到了房门处一拉。

  “你找谁?”

  门前站着一个背着行李的男人,又高又瘦,头上一顶大斗笠遮挡了大半的脸,仅仅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尖下巴。

  “呵……”轻微的笑声从斗笠下逸出。

  醉菊脸色一变,忙将那人拉着袖子扯进房中,小心关上房门,咬牙道:“姑娘要急死我了!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听多了男人们说潜踪匿迹的事,今天总算自己也学起来了。”娉婷摘了斗笠,涂得黑黑的脸上眼眸越发黑白分明,直如嵌了两颗璀璨的宝石。衣服里不知垫了什么东西,让肩膀宽了许多,衬得人更加瘦。

  娉婷将加高了的鞋子脱下,揉揉疼得发红的小脚,坐在床上:“时间不够,只能将就着改一下装扮。好累,我要歇一会。”倚在了床上。

  “不是说两不相干,一人一间房吗?”醉菊提醒道:“小心别人起疑心。”蹙了蹙眉,又问:“你的嗓子怎么那么沙哑?着凉了吗?要不要弄点药?”

  “那是特意吃药弄沙哑的,不然怎么扮男人说话?”娉婷想到好玩的地方,有趣地笑起来:“我到了客栈,向伙计形容你的模样,说是我的妻子,因为吵了架赌气出了家门,他就要我到这里找你来了。”

  醉菊不满道:“那明天出去,人家不就在背后笑话我?”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又解开娉婷带回来的大袋:“这是什么?啊!”猛缩回手。

  “小心,都很利的呢。”娉婷连忙下床,凑过来道:“我看看,割到没有?”

  “没有,幸亏缩得快。”醉菊伸出手让她看了,手指上多了一道红痕:“你弄这些干什么?”

  “带在路上防身的。今晚将这些改一改,只要巧妙地装嵌起来,会好使很多。一娉婷将里面的利剑小匕首以及许多醉菊叫不出名目的古怪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在桌上:“还有一些其他的小玩意,作坊的师傅正在赶工呢,我给了双倍的银子,后日一早再去拿。”

  又取出笔墨,写了几种草药的名字,递给醉菊:“明天你到药铺里去,把这些买过来。”

  醉菊看了看,奇道:“这几味药不中不合,药性南辕北辙,从不放一块使的,姑娘是要干什么?是不是哪不舒服?”

  “放心吧。不是给我吃的。”

  醉菊这才收了药方,犹自叮嘱:“我知道你也精通药理,但保胎安身的事,还是使我的法子比较妥当。”

  “知道了。”

  娉婷从街上买了一些热包子回来,两人也不出房,窝在里面吃了,便上床睡觉。

  客栈的床又冷又硬,娉婷躺上去,却一副惬意到极点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真舒服啊……”

  “多盖点被子,别冷着了。”醉菊小声问:“我挤到你了吗?床真小。”

  “挤一点好,暖和。”娉婷在被子底下抓住醉菊的手,柔声道:“多好啊,我的孩子不用在那些阴谋诡计中出生了。我想让他在山林中出生,找一个有清泉飞鸟的地方。”

  “搭一个小木屋,在后面种点菜,再买一把破旧的琴。”醉菊接着道。

  娉婷笑起来:“还有锄头。”

  两人痴痴想着归隐后的山林生活,沉浸在美丽的夜色中。娉婷又问:“那你不回你师傅那里去了?”

  “怎么能不回?离开这么久了,我真想师傅。”醉菊幽幽道:“师傅见了我,一定会责骂我的。”

  “醉菊,我们订一个约。”

  “嗯?”醉菊转头,接触到娉婷认真的眸子,忽然心有灵犀,插口道:“我绝不会将你的下落告诉任何人,更不会告诉王爷。”真的按照东林的习惯赌咒发誓。

  娉婷点了点头,舒一口气。

  两人挨着睡了。

  同一轮明月下,楚北捷夜不能寐。

  万籁俱寂,只有平原上的冷风呼呼刮过耳边。楚北捷拔剑,舞出森森寒光。

  剑,就是力量。

  他曾在疆场上三招打败北漠大将,骇散整个北漠大军的军心。

  英雄持剑,意气风发。

  只要一剑在手,就应无畏无惧,一往无前。

  他知道自己持剑的手充满了力量,那是足以撼动大地山川的威猛。世间有多少猛将,敢面对持剑的楚北捷?

  眼底的军营篝火星星点点,沉睡的士兵们,永远不会担忧自己的主帅会被打倒。

  楚北捷是不倒的,他只会领着他们,赢得一个又一个胜利。

  月下,楚北捷沉着地挥舞宝剑,身如蛟龙,腾飞在平原的黑夜中。

  剑势凌厉,但心,是乱的。

  不但乱,而且痛。

  痛入心扉,痛不欲生。

  心越痛,越要忍,剑锋更森寒。

  茫茫夜色深处,仿彿有幽暗的光,散发丝丝迷雾,缠绕着一道娇怯身影,一个柔美微笑。

  分分秒秒,他体会着娉婷离去时的伤心。楚北捷无法道出,这是一种怎样的痛,怎样的绝望和无奈。

  他的剑世间无双,他的铁骑纵横天下,但他生命中最清澈的女人,最清澈的爱意,却正一丝一丝消散。

  那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如今想来,方知刻骨铭心,让人肝肠寸断。

  为何到了此刻,才知娉婷是如此用心,如此忐忑不安,如此不顾一切,将自己托付于他?

  “你活,我自然活着。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让娉婷随王爷到天涯海角,从此荣辱都由王爷,生死都由王爷。”

  誓言犹在,无一字虚言。

  字字都是真心,字字都是血泪。

  罗尚报来,隐居别院里,娉婷居住的小院土下,起出一坛腌制的梅花,一开盖,香味扑鼻。

  他仿佛可以亲眼看见,娉婷在梅树下采摘花瓣的情景。脑海中那一瞬的风景,美如仙境。

  她怀着他的骨肉。

  楚北捷和白娉婷的骨血,融在一起,浇铸的小小生命,就藏在她腹中。

  他想将他的大掌放在那小腹上,轻轻摩娑;他想把耳朵贴上,听白己骨肉的动静。

  这种渴望使心纠结起来叫嚣着痛楚,楚北捷握紧宝剑,在风中狠狠刺出,恨不得将所有被压抑的悲愤,在剑锋痛快地释放出来。

  他却不知道,他要救的人儿,已经踏上远去的路途。那路漫长而危险,延到天边。

  第三日准备妥当,客栈里那一位因为吵嘴而逃家的娘子终于被高高瘦瘦的丈夫哄得回心转意,结帐离开。看来为了讨得娘子欢心,整日戴着斗笠的丈夫还特意买了不少东西,来时两个小包袱,走时小包袱已经变了大包袱。

  “客倌慢走,下次来都城,再关照关照小店啊!”小二吆喝着送出门。

  寡言少语的丈夫不吭声,醉菊咧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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