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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娉婷截住,责怪道:“我们都多大了。”

  何侠甚少见娉婷恼怒,不禁愕了一愕,半晌,冷笑道:“倒是,人大了,心也变了。”下了床,一边自行拿了衣裳穿上。

  醉菊昨夜挨着墙边蜷着睡着了,朦蒙胧胧听见声响,揉揉眼睛,从角落里站起来,手还握着那其实没有什么用处的小石像。

  何侠一眼看到,转过身,对娉婷沉声道:“你不用慌,你的侍女比你还急呢,手里攥着东西在床边站到天亮。我在这府里真要干什么,她能拦得住?”他为人向来极有风度,可是一夜没有他意的温馨被毫不留情地打碎,再好的风度也荡然无存。

  娉婷与何侠相处这些年,从来亲密无间,没有男女间的别样心思,就算听了要当侧妃的事,也不曾想到别的地方去。骤然听何侠这么一句,心里又惧又气,脸色苍白。

  “我们从小在一块,强逼过你什么没有?”何侠心中恼火,咬牙道:“楚北捷才是要了身子又不要心的,你别把我也当成他。”

  娉婷只觉得仿彿心上被人戳了一刀,身子一颤,摇摇欲坠。

  醉菊惊呼一声:“姑娘!”

  何侠也慌了,连忙扶了她,为她揉着背心,柔声道:“我说错话了,你快不要急。”他从小惹了娉婷,都是这般挽回,随口就说了,也不觉得低声下气。

  醉菊送上热水,娉婷就着喝了一口。瞥何侠一眼,他眸中的关切却是真的,娉婷想起自己千方百计要逃开这熟悉的人,心下凄凉,也不知恨好还是气好,半天缓过气来,低声问:“少爷今天要出门吗 ?”

  “怎么?”

  娉婷见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生怕醉菊针灸效果已消,让何侠看出端倪,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幽幽道:“没什么。少爷要是不出门,就为娉婷画一幅画吧,将来瞧不见了,权当是个念想。”

  问侠反驳道:“胡说,你就在这里,怎么会瞧不见?你不见了,我上天入地都要找回来。”

  “什么上天入地?这些话怎么能当真?”娉婷淡淡回了一句:心里却忽然想起与楚北捷的种种山盟海誓。

  上天入地,天涯海角,海枯石烂。

  一辈子和三生,生死不渝的誓言。

  “随我上马来,从此,你不姓白,你姓楚。”

  不能当真的话,她曾真的信着。

  这些话,怎么能当真?如梦初醒。

  凄切的酸楚涌上鼻尖,猝不及防地,豆大的眼泪涌了出来。

  何侠却不知道她的心思已被牵到远处,安慰道:“我说的字字都是真话。别哭,我今天哪也不去,帮你画画,画好了裱起来,就让你挂在这屋里。可好?”

  娉婷满腹苦楚,听得何侠柔声安慰,更觉前路彷徨,将楚北捷恨得咬牙切齿。她顾忌腹中胎儿,唯恐伤心过度伤了孩子,不敢放声大哭,呜咽着,渐渐收了声。

  何侠虽知公主在王宫里等着,但公主好哄,娉婷却是睿智聪慧,极难劝的。他使计让她伤心被虏,两人裂痕已深。现在趁着娉婷身体虚弱,似有缓和之意,当然不愿轻易放弃。

  当即派人赶往王宫,为今日的缺席找个借口。自己取出画纸画笔,精心为娉婷画像。

  耀天昨夜睡得比醉菊更糟。

  回到王宫,环视金壁辉煌的宫殿,闪烁着亮光的垂帘,垂手伺候的宫女,越发觉得冷清难受,暗恨自己怎么逞一时之气,从驸马府回来。

  早已知道白娉婷相貌一般,不过有一手超凡琴技,再抬举也不过是个贴身侍女的身份。亲自去了一趟驸马府,才知道自己大错。

  何侠雪中舞剑,白娉婷给这位少爷那荡气回肠、逍遥酣畅的一曲,是耀天一辈子也不可能给何侠的。

  只是平常相处的动作语气,就已天衣无缝般的默契。

  可谓君心我意,两两相知。

  耀天心头一股酸气按捺不住,在床上辗转反覆,夜不能寐,未到时辰便从床上起来了。

  男人的心,从不是容易抓住的。更何况她选中的人,是那名声日盛的小敬安王。

  想起何侠昨夜密密嘱咐的话,心下稍安。耀天盛装打扮了,叫绿衣拒绝了其他臣子的求见,专心一致,只等何侠进宫。

  不料,等了多时,何侠却遣了人来,说要好好思考前线的事,今日暂不进宫。传话的人虽然按照何侠吩咐,说了不少好话,耀天哪里听得进去,冷着脸遣退了,独自坐住屋中闷了很久,才吩咐绿衣道:“去,请丞相来。”

  贵常青听了传唤,放下手头公务赶来。

  “丞相坐吧。”耀天脸色难看地说了一句。她满腹不安,但唤了贵常青来,却不知从哪开头,端坐在上位,看了贵常青一眼,方问道:“东林大军恐怕快集结好了,驸马过几日就会启程赶赴边境,粮草后备等可都预备好了 ?粮草是头等大事,指派的人妥当吗?”

  “都准备好了。”贵常青办事老练,亲力亲为,听耀天问答,毫无疏漏,一一仔细答了,见耀天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问清楚了,却不开腔叫他回去。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位公主的性子,一早宫里的人又告诉他公主昨夜从驸马府回来的事,贵常青哪还会猜不到耀天的心事。话题一转:“臣会竭尽全力,保证驸马爷在边境不必担忧粮草供应。只是……不知驸马爷何时启程赶赴前线 ?”

  耀天闷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丞相昨日说的话,耀天反覆思索了很久。不错,远虑已经使人犯愁,但近忧,比远虑更可惧。”

  贵常青问:“公主已经见过白娉婷了?”

  “不错。”

  “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以贵常青的老道,也不禁生出兴趣。

  纷纷乱乱的世道,本该是男人的世界。

  千军万马掌于手中,抛头颅,撒热血,成就英名。

  女人,若有显赫出身,就会因为联婚而成为势力组合的纽带,若有绝世美貌,或者也有可能成为那些乱世枭雄身边一逝而过的传奇。

  只有白娉婷例外。

  这侍女出身,相貌平凡的女人,竟连番成了四国变动的关键,归乐五年之约,北漠堪布大战,甚至迫在眉睫的东林云常之战,都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耀天自己似乎也没有确定的答案,蹙起修饰得非常精致的眉,回想昨日见到的白娉婷,苦思片刻,才缓缓道:“对白娉婷的感觉,一时真的很难说清楚。可以这样说吧,当我见到白娉婷之后,忽然觉得种种关于她的传闻,种种对于她的评价,都是真的。就如同堪布大战,从前想到一个女子领兵对抗楚北捷,不但要以女人的身份得到北漠王授予的军权,还要得到北漠将士的认同,而且要真有本事与楚北捷这样的名将对阵沙场,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当见过白娉婷才知道,这般匪夷所思的事也可以自然而然,如行云流水般,做了,就是做了。”

  贵常青不放过耀天脸上任何一丝表情,沉声问:“公主觉得,白娉婷这样的女人若被狠狠伤了心,会原谅那个伤了她心的男人吗?”

  “伤心?”耀天的眸子流露出疑问:“怎样伤心?”

  “为了别的事,负了和她的约定,逾时不返,让她被人掳至云常。”

  “楚北捷?”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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