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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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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只停在一个地方,那对面不远处的山林。 树枝上的厚厚积雪宛如为山林披上了一件银装,洁白的光芒看在每个人的心头,却都感觉压抑和闷气。在那下面,会有多少敌人持枪潜伏? 战鼓一击,也许就是千军万马汹涌而出,也许就是成千上万的利箭铺天盖地而来。 但娉婷注视的目光,却丝毫没有畏惧和愤怒。 她的脸庞出奇地柔和,在那处,是她极熟悉的人。耳鬓厮磨,日夜相守,一块读书,一块赏雪,一道儿弹琴舞剑,博得好名的人。 众人的视线,被她魔力般的诱惑着,随着她目光的方向,定在眼前的山林上。 远处一点异动微不可觉,渐渐的,白色的雪地上冒出数十个彪壮将士,人群无声无息地从中间分开,后面一道挺拔潇洒的身影,缓缓走了上来。 剑眉,星目。 薄唇不动,已似在含着笑。 俊逸的脸庞,少了楚北捷的棱角分明,却多了一分温婉风流。 但他按剑的手,却和楚北捷一样稳。 自他出现的一刻开始,娉婷的目光,再没有移动半分。就像他的视线,只停在娉婷身上一样。 何侠悠然举步,走向娉婷。雪地里,留下一排深浅一致的脚印。 漠然握紧了剑柄,亲卫们的眼神像鹰一样盯着他,弓着腰,彷佛随时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力量扑上去。 对面山林中跟随何侠出来的是密密的穿着便装的精兵,从两旁护卫何侠,每当何侠跨前几步,便有弓箭手交替前行,蹲身拉弓,箭头瞄准对面的娉婷一千人等,引而不发。 两阵即将交锋时,何侠停下脚步。他已在娉婷面前,离得那么近,近到娉婷可以看见他星眸下复杂的被苦苦压抑的波光。 冷风将空气冻成了冰,冻住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竟似一步也迈不出去,一步也收不回来。 冻住了他们的心肝脾肺,冻住了他们欲言又止的话儿,连带着,冻住了硝烟味道,和敬安王府的过去。 连何侠也不曾想到,当真正的再次面对娉婷时,会如此百感交集,为她的眼神所痛。 “少爷,你看。”到底还是娉婷打破了平静,展颜一笑,纤纤玉指朝身上一指:“好看吗?” 绛红色的裙子,被洁白的雪衬得分外醒目。这雪白得一尘不染,把他活生生拉回宁静安逸的敬安王府,十三四岁的娉婷从雪中一路小跑过来,绛红色的裙摆在雪地里拖出宽宽的痕迹,对着正在亭中看书的他嘟起嘴:“少爷骗人,这颜色做成裙子一点也不好看,又土气又傻,我再也不穿了。”回身便走。 “别走!好看得很,真好看,我不骗你!娉婷,娉婷,别走,让我帮你画一张画。”他从亭子直跳到雪地里,拦住她,乐呵呵地笑:“就一幅,画出来让你见了,就知道我没说错。” 白雪依旧。 而敬安王府,却已成了灰烬。 何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最不爱穿绛红色。” “可少爷,却最喜欢我穿这颜色。”娉婷静静地凝视着脚下鲜艳裙角,轻声问:“你还记得那次我在雪地里穿绛红色的裙子?”声音似一丝线,牵起那遥遥远远,数之不尽的故事。 “记得。”何侠感慨地叹了一声:“我还知道,你现在,也是为了我穿的。” 他轻声叹着,从肩上解下围着厚厚貂毛的披风,跨前一步。 几乎所有两方人马,都因为这短短的一步悬起心,弦上的箭,差点就破风而去。 但他只是轻轻地将披风披在娉婷肩上,像从前一样,用热热的掌心暖着她的脸颊。 “看,都冻僵了。”连唇边蕴着的笑都是一样的。 娉婷乖巧地站着,让他为她披衣,让他暖她被冻得青红的颊,听着何侠柔声道:“你何必如此?难道不穿这颜色,我就不会出来见你?难道我真是无心无肝的人,能将十五年的情分忘得干干净净?” 他怜惜地注视着她,举手将她头上的发髻一点一点地松开,让青丝一束一束垂下:“你从没自己动手梳过这个,虽然像,但我往日并不是这般为你梳的。” 众目睽睽。 一个是云常的驸马,一个是镇北王的女人。 可,竟人人都觉得这场景又纯又美,像每个人都有藏在心底最好的回忆,唯恐有不识趣的,咳嗽一声,便将眼前一切震裂,只留一地真实的碎片。 过去又暂时仁慈地回来。 彷佛娉婷仍是他的侍女,同马驰骋,同饮同食,肆无忌惮地打闹游戏,那么暖暖的,淡薄的身子,那么晶莹剔透的眸子,那么一颦一笑都让人赏心悦目的小人儿。 什么时候,只要想起来了,就喊着“娉婷!娉婷!”,满王府里寻,逢人就问,往往在拐角处碰上匆匆忙忙听了呼唤的娉婷,一抬头,两道目光又直又澄清的撞上了,听见她问:“又怎么了?我正忙着呢,可没空给你当人桩子画画。” 楚北捷,楚北捷又算什么? 他凭什么夺了她的魂魄,她的心,凭什么十五年的亲密无间,比不过他短短数日的豪取强夺? “娉婷,我念着你。” “三十万重兵压境,逼着东林王调走楚北捷,都是为了你。” “楚北捷待你又如何?接了王令,就舍了你。” “他对你一点也不好,你又何苦自轻自贱?我们仍像从前那般,岂不快活?” 何侠朝身后密集的精兵一指:“我领了兵攀山涉水而至,却忍而不发。娉婷,难道你真的不懂我的意思?我从来没想过要伤你。” “少爷的意思,是要我随你走吗?” 娉婷眼神飘着,幽幽地问。 “你不愿意?” “怎会?”娉婷目光移向高处的白旗,这恐怕是楚北捷的地方上第一次升起的耻辱:“白旗都挂了,娉婷还能说不吗?”微微一笑,又侧着脸瞥何侠一眼:“你是要带走人?还是要带走心?” 何侠受伤的表情一闪即逝,沉声道:“两样都要。” 优美唇角逸出一丝哀伤的苦笑,娉婷叹道:“少爷啊,你这样做,又有几分真的是为了娉婷?你不想对我用武,无非想更沉重地打击楚北捷罢了。若让他知道我是心甘情愿随你走的,这将比让楚北捷在边境上输了一仗更痛快。”幽幽叹了数息,语气渐转坚定:“也罢,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心甘情愿地,随你上路。” 何侠听弦琴而知雅意,立即问:“你要我等多久?” “初六。” “娉婷,楚北捷不会回来。” “那么,我便随你走。”将食指放在唇边,狠狠一咬,殷红鲜血滴滴打在雪地上,宛如怵目惊心的红梅陡然盛开。 “我白娉婷对天发誓,若过了初六,镇北王未返,就心甘情愿随云常驸马何侠离开,绝无反悔。若违誓言,教我死无葬身之地。” 在场两方人马都听见她掷地有声的誓言,均觉匪夷所思。 兵凶战危,何侠身份贵重,潜行至此,越早一刻离开便越好。如今强弱悬殊,镇北王人马又挂了白旗,白娉婷生擒过来就好,何必冒险等上这两天? 无人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何侠却豪气顿生,点头应道:“好,初六一过,我来接你。” 漠然见他转身离去,毫不犹豫,身边众护卫沿途保护,弓箭手缓缓成扇形后退,箭头仍直指别院方向。 渐渐看他们退入林中,依稀没了踪迹,才觉按着剑柄的手心全是冷汗。 茫茫雪地,空荡得萧瑟。 娉婷仍伫立在那,凝视何侠消失的方向。 “白姑娘?”漠然凑前一步,低声喊道。 娉婷转过头来,脸色晶莹得将近透明,咧唇挤出一丝惨笑:“十五年情分,换来两天时间。”并不挪动脚步,只是抬头,痴痴看着东边,轻声问:“看他的意思,王爷绝不可能在初六前赶回来。你觉得如何?” 漠然踌躇道:“何侠如此有把握,应该是因为有大王在都城相助。这样的话,恐怕……” “王爷何等人物,他执意要回来,又怎会有人拦得住?”娉婷语气笃定,低低道:“他若心里有我,初六之前,一定会赶回来。” 一定会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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