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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他转过身,我又道:“多笑笑,五六年了,难得见你高兴。”

  他抖了下肩,快步走了,我目送他消失于漫天白雪之中。其实我想说的是,他认识我的时间最久,从我初入昌王府至今。我们打过架,一起并肩作战过,他因我吃过杖罚。他的武力在宫廷中不高,身份也不高,但他和他父亲却是西日昌最信任的心腹。他的每句话都有分量,他的表情更重……或许他等我发布司令已经很久。

  我学他抖了下肩,我以为,这个肢体语言代表着他确实很高兴。银白的裘袍双肩落下几片未及积累或融化的雪花,明儿再雪天,还是多带把伞。这么想着,我走回了昌华宫。

  我可以断定,今天命我去送礼时西日昌要我看看他的两位皇子,他以为是时候让我见了。

  经苏氏父子的再三确诊,蛮申江一事,我突发的气劲没有造成身体的损伤,落下了毛病。虽然当时我觉得身体透支,仿佛会坏死,但碰上苏堂竹及时行针,缓了过来,实属幸运。

  苏家父子推来究去,得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我在倾城苑那几年自修的进展缓慢,应该打下天一诀牢固的基础,而我开头所基的武道就同寻常武者不同,每次武力的晋升都离不开情绪的激化,我的修炼进展陷入了不伤难以提升、不遇难提不高多少的怪圈。我渴望着无上的武力,而肉体已难以负荷,这种情况,引发了天一诀对我身躯气脉的重塑。被徐靖未一擒反倒成了好事。回到盛京后,我除了体虚血亏,人又瘦了一圈,修为又无影了,身子骨反倒强了几分,精神也好多了,这诊断令一个男人喜出望外。

  当我安睡时无意识地将手打在他身上,腿压在他腿上后,我们的关系更亲密了,所以他让我去了琼树宫。

  步入昌华宫正殿,我接下亵衣,宫人结果。殿堂里炭火正旺,殿堂上龙座空空,倒是我回得早了。

  我坐在偏殿等了会儿,然而等到的却是西日昌阴沉的脸。

  “出事了!”他解下外袍,大步向我迈来,“士衡和云庄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摔断了腿。”

  我大惊而起,“怎么会这样?我刚从那儿回来。”

  西日昌走到我面前,盯着我道:“就是冲你来的。”

  我也盯着他反问:“你不去看他们吗?”

  他却松了神色,柔声道:“一会儿你自己过去看一下就明白了。我这两儿郎现在吃些苦头,总比日后受罪强。”

  我听得莫名其妙。他又道:“出事当时,几个侍卫都不在边上。这大雪天的,哪有下人不防着主子的脚深脚钱?”

  我越发觉得怪异,想了想,道:“那我先去琼树宫看看。”

  他拉着我的手坐我身旁,笑道:“不着急。有些事还没问你。”

  他果然问了我发付陈风的事,我将疑惑一一道来。他听后沉思良久,竟推翻了之前的判断,“或许我想错了,这事不是对你。”

  问他缘故,他却打发我替他弄个明白。“你多去几处地儿,最后再去琼树宫。”

  “哦?”

  西日昌诡异地笑道:“原本打算让西门卫尉升升职,换个太保、侍中的官职,如今就看西门大人你自己愿不愿意了。”

  我立时了然,他打的是让我教二皇子武艺的主意。他自己事多,见我闲着,一年半载也练不回修为,就找个文绉绉的教武活计让我温温。

  “看看再说。”我起身道。

  “早些回来,还有。”他眸光一闪,“带个人一起去。”

  他让我捎上的是个废材,胥红欣喜地跟我出了宫。

  这回我多带了两把伞,胥红将自己裹的跟婉娘似的,戴着毛皮手套执伞跟我身后。

  “我都记不住上回出宫是什么时候了!”胥红说的是除昌华宫。

  我叹了口气,到底是西日昌仔细。这女子再关昌华宫,怕是要憋出病来。

  “一会儿你没我吩咐,休要开口。”

  胥红应下,谨慎地问:“我们要去哪儿?”

  我答:“不去鸾凤宫。”

  胥红放下心来,只要不去鸾凤宫,她就不怕。

  我与她迈过积厚寸余的雪地,穿过各处银装素裹的宫殿,先去溅了柳妃。柳妃见到我二人,略有惊讶。她屏退宫人后,我将非议及二位皇子之事简单地提了几句。柳妃变色,我身旁的胥红也吓白了脸。前事到罢了,后一件事,恐怕也只有那位当父王的跟个无事人似的。

  柳妃琢磨了很长时间,开口却道:“小八,姐姐得感谢你。”

  我怔了怔。

  “历来后宫倾轧,妃嫔争宠,但小八你却是个例外。”柳妃颇有些感慨地道,“女子们哪个不望自己的夫君宠爱,明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生事使绊。你能信任我,今日与我说这些,显见没把我当外人。”

  我也第一次对柳妃说了真心话,“向来都觉姐姐聪察,而我更信陛下的眼力。偌大的后宫,也都是姐姐操持。明景堂上,我一日看清所有妃嫔的面目,她们之中,唯有姐姐值得信赖。姐姐于我的真情,我一直铭记心内。”

  柳妃动容,不过当她看到胥红的表情,就转了微笑。以柳妃的察言观色,她已看出我身旁这女子不明就里。

  “西门。”柳妃马上换了称谓,“故去的事不提了。你说的这两件事,我觉得除了牵涉到你,还有白、邱二妃。皇子遭遇意外,是宫廷大事,但我也心爱那个不出个子丑卯寅,你需暗访。”

  我称是。暗访我已委陈风进行,而柳妃给的提醒更重要,她不愧为大杲后宫真正的当家,一语点明事情的关键。邱飞的妹妹及邱氏现在风头正劲,已然危机到白氏。无论此事背后真正的暗鬼是谁,他或她利用的就是白、邱两家的间隙。

  出了柳妃的宫殿,胥红按捺了许久,还是问道:“大人,如果是那两位暗中较劲,扯上大人有用吗?”

  我停下脚步,望了眼她红扑扑的脸蛋,微笑道:“你看,已经把我拉了进来,你说有用没用?”

  胥红似懂非懂地点头。

  “走吧!”我与她并肩行走于飘雪中,雪似乎小了些。现在我不觉得她是一无是处了,她没追问柳妃为何称我小八,倒问暗中之人为何牵拉我,确实长进了。

  三、拨云见日

  请我入彀的还有西日昌,前往憩月宫路上,我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稳定的后方也包括他的后宫。先后排除了西秦、南越的暗桩后,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消除大杲公共的不安定因素。现在发生的两件事,他正求之不得。

  他并非不爱他的皇子,平日他疏远他们,这次不看望他们,都是在位将来谋划。按他的话说,现在他们吃苦,可免将来遭罪。不宠,是一位身为帝皇的父亲对儿子的爱护。身在帝王家,即生在人心叵测中。经历过年少的挫败,可早就日后的坚韧,这也是西日昌的亲身经历。

  我发觉身边的胥红到了身后,越近憩月宫,她走得越慢。

  “怎么了?跟上。”

  红扑扑的脸已被风雪吹白,胥红快步上来,对我轻声道:“是去憩月宫吗?”

  她不安的样子让我想了片刻。

  “王才人?”我问。

  她点头。

  我笑了笑,道:“没事,听我的。”我离开宫廷隐居南屏的两年半内,大杲后宫里她和王才人争宠,结果是她升为嫔,王才人生了三皇子。很多人都不明白,无出的胥红被提升品级,该母凭子贵的却始终是才人。我以前也不明白,现在则清楚了,那是西日昌不喜欢王才人。他甚至可能也不喜欢三皇子,他让人觉得他最喜欢三皇子。他若真喜欢,为何不敕封王才人?

  “有三句话,你可以用很久。”我微笑道,“第一句是,‘不敢’;第二局是‘大人,你说得对’;第三句最简单,就是‘是的’。如果这三句话都不能用,你就闭紧嘴巴。如果对方还要追问,你就从三句话里挑一个比较妥帖的。”

  胥红沉重地点头,“我都记下了,多谢大人。”

  后半路无语,我们安静地进入了憩月宫。我请见邱妃,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侍女才回禀,邱妃近日抱恙,不见客,有事可找王才人。我谢过她,道不必了。其实即便见到邱妃,我也没什么话多说,在这节骨眼上,她不见我倒很明智。就是不知她是嫌我而不见,还是得了消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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