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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身子依然滚烫难受,但神智为之振奋。我运起体内的气劲,骨骼立时哗啦作响,仿佛被打破又重新拼凑,强大的内息同时带来毁灭感和重生感。我只得感叹:真是病态的身躯,病态的气劲。我的感叹还未消失,整个人身子突然猛的一抽,竟从马上腾飞,凌风而起,山风吹拂火烫的肌肤,煎熬和清爽并存。很痛苦也很畅快,很脆弱也很强大。我扭转身,来路已不见蓝裳军士,藏匿起气劲,我揉身掠上山野上一株乔木。

  现在我有了选择,是只顾自己逃亡,尽快回到西日昌身旁,还是沿路返回,一探南越二王究竟。我的头脑没有发热,是发烫的,而我本来就是个胆子野的女人,不乘修为恢复的时候做点什么,那是懦夫。

  带着不适和汹涌重返的气劲,我悄然踏上了返程。我一边嘲讽着自己,有点力气就不安分,一边竭力释放感知,分辨山野里的动静。我的视线并不清楚,但视力的低弱,反而增强了感官的敏锐。我很快察觉了三名气馁的蓝裳军士,他们口中说着无法回去交差的话。我从三人身旁隐秘而过,他们的修为只有清元后期,而我已经无法确定非正常情况下自己的武力。

  我觉着自己真的成了头野兽,穿行潜进于杂草山树之间,时而像豹子,时而像鹰,而我的头脑狂热中带着野兽的执着。我想要知道靖王与陈留王火并的下场,更想知道究竟谁是猎物,谁是猎人?

  前方传来了阵阵脚步声,我恰好前行到高低落差的山脚,挪身翻腕,我一手扣在一处山岩下,埋身于矮坡。这个位置很隐蔽,我藏好身形后不久,就听到了言语声。

  “王兄真算怜香惜玉了。”徐罡风笑道,跟着我惊讶的听到徐靖未的声音:“我只是不想她死在这儿,死得那么早!”

  徐罡风顿了顿道:“这出苦肉戏但愿能骗过昌帝。昌帝托人送信于我,倒是打一手好算盘。”

  我按住心头大惊,更小心隐匿气劲,当他们经过我上头,我克制住周身难受,屏息。

  徐靖未叹了声:“连我都被你欺瞒过去了,这一刀你倒下得了手!”

  徐罡风笑道:“若王兄躲不过这一刀,就不是我南越第一将军了!”

  徐靖未不语,徐罡风问:“王兄现在打算去英雄救美……”一众人渐行渐远,我不敢放出气劲探听,我听到的已经够多。

  他们走远后,我又待了片刻,然后才往山崖走。这时候我还去追南越人,就是傻瓜。得知二王的秘谈后,我该知会西日昌去。徐靖未做了两手准备,我跑掉和我没能跑掉,他都准备了阴谋。

  压抑着体内的难受,走到徐靖未带我翻上的山壁前,风吹不散我周身的灼热,百丈下的蛮申江则在诱惑我往下跳。

  我展开衣袖,忽然感到身后疾速而来的高手气息。毫不迟疑,我纵身而跃。

  “西门!不要!”徐靖未急呼。想来他与陈留王在寻我路上,碰到了那三名蓝裳军士。

  我在空中微笑,迟了,靖王,那一刀你白受了。

  衣裳张开,凌厉的风呼啸左右,我越坠越快,周身的煎熬仿似凝固,半空中,我错觉,我真的自由了。

  没有争权夺力,没有仇恨阴谋,矛盾也凝聚在这一刻。没有了这些纷扰,也就离开了西日昌。

  我扑通落入江水,冰凉立刻侵入肌肤,深入骨髓。浑身皮肤仿佛被万针刺千刀剐,灼热不复,疼痛取代一切感觉。我往江底沉去,江水推我东去。沉到半途,我咬牙划起,逆流往西。

  我不知气劲何时会消失,它来得奇怪,不合常理,一旦消失,我就将葬身江底。我必须得尽快寻一个安身场所,但不是在这片水域的二岸。被秋凉的江水浸泡后,我的身体状况会更差。

  我不信我会死在这里。幼年我没死在老贼手里,唐洲我曾想放弃,南屏我放开生死,怎么可能死在这里?我体内的气劲出奇的争气,游走周身百脉,支持我往西潜游。冰凉和灼热似相互抵消,我憋气往西。

  我逐渐抛开那些争斗那些烦杂,再不纠结。我只是一个寻常人,我既不想要天下,也不想呼风唤雨。我恨,因我痛失家人,我怨,因我无力报仇。恨也好,怨也罢,我还是一个女人。有人一次次一日日,扣开我的心门,有人一回回一遍温暖我的身心,即便明知这人是个祸害,即便明知这人的起心不良,但他却打动了我。

  在我迷离的临危之际,是他在我耳畔絮絮不停的呼唤,在我失去修为形同废人的时候,是他一如既往的陪伴着我。如果他只是个寻常男人也就罢了,但他不是。皇宫里美女如云,他舍弃了三千粉黛,夜夜睡在一个不能用的我身边。

  我从唐洲回到宫廷,但凡招惹我的后宫女子,都被他一一打发了,从孙文姝开始,一直到田乙乙。他分明清楚田乙乙不过是南越人的试探石,他还是为我剔除了。

  我在蛮申江水底,突然发现我是多么思念他。曾以为自己堕落,陷于欲望的深渊,如今我却在另一种深渊里,思念黑暗又光亮的天地,那里开满绝美又血色的情花。

  花开花落,花飞花逝,一曲无言,永日无言,跌宕起伏于身骨,无法遏制的颤抖一音音拔高。头脑似要崩溃,江底突然变色。

  幽幽浑浑的江底,流动的江水穿身而过,这里不是情花满谷的天地,却染上了一层晕红。

  劲跟随爆涨的思绪激荡起来,我的身体再次滚烫,热血沸腾于四肢百脉,火辣辣的液体流出七窍。我心下明白,我流血了。我的身体早已透支,此刻更是超了负荷。竭力冷静镇定下来,忍耐着体内剧烈的翻涌,我继续西进。

  思绪逐渐沉淀下来,我也想明白了自己身上的变化。我的血脉肌骨历经老贼二次重创,而变的脆弱易伤,无法支持气劲的正常运行,但我所修的乃世间绝学天一诀,被西日昌硬救回来所用的也是天一诀,多年的修行和外力的补救使我具备了改造气脉的条件。之所以之前一直察觉不到身上的气劲,是因为身体需要休眠需要蓄力,可被徐靖未一搅和,加之我自身的情绪变化,导致在身体提前异变。

  或许这正合了我的武道,没有寻常路径没有徐图缓进,只有急变突化。

  我小心的控制情绪,尽力适应身体的变化。热血爆出七窍后,似又达到一个平衡度,周游叫嚣在体内,仿佛无数把钝刀刮骨削肉,闷痛之极,却还能勉强忍受。

  不知在江底潜行了多少时候,当我浮上水面,换了浊气,却骇然的发现江面上正漂浮几十具死尸。看这些尸体的衣着装扮,不少是徐靖未那条船上的南越人。

  极目远望,午后的充足日光下,南越船在前方却灰影惨淡。我悄然靠近,越近越觉船上异常,搏杀还未终止。

  我潜水底贴近船舷,搭手船身,才露出头来,身旁就扑通一声,又一具尸体。

  “对敌人手下留情,就是找死。”一人冷冷道。

  “还是王大人厉害!”一人奉承道,“若非王大人及时赶来,我们这些人就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我轻手轻脚爬上船,但身上的水滴落船板,被那王大人察觉。

  “谁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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