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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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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随苏世南饮酒,醇酒佳酿,入口却觉不够辛辣。耳畔人声乐曲嘈杂,再次莫名想到一句:今朝重复理鸾弦,檀香口,细腰柳,艳比旧欢无可否? 酒味变苦。道是无情却有情,过去将近一年的时光里,我仿佛已经习惯西日昌伴随身旁,仿佛已经以为自己的夫君就是自己的。而西日昌对我的种种,似乎确实另眼待我,似乎一度用心专注,可到了此刻,他还是还原为帝皇,中意于他最喜爱的香娇玉嫩的花骨朵。 过了很长的时间,我才随苏世南及众多臣子告辞离场。 满月润莹,群星失色,我抱着“永日无言”对坐清华池。幽暗的池水,朦胧的水汽,不时汩汩冒出的气泡,有点可笑。我没有弹琴,耳畔却回响着旁人的乐曲,激荡时此起彼伏穿云裂石,低婉时百转千回哀感顽艳。 有一个很坏很奸极有手腕的男人,曾经伤害我羞辱我,又宠溺我怜爱我。有一样我以为差不多是我的东西,现在是别人的了。 拥有时觉着是枷锁是桎梏,负累重重,失去时一身轻松,却生感慨。 “中正九天”被他湮灭于阆风湖,难道我要将“永日无言”投掷于清华池?算了吧,当时投奔他就是葬自己于黑暗,只要有朝一日他挥军西进,我还有什么不可以忍受? 小八,要坚持住……柳妃的话很有见地,出她的眼观,入我的境地。 我默默枯坐了许久,宫廷渐渐人声消散。夜已深,想弹琴也不合时了。但是当我起身,赤脚踏上卵石地时,氤氲的清华池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模糊地出现了。 西日昌脱去了喜服,一身素白的里衣,披散长发,无声地向我走来,一个诡谲的音符顿时在我心头炸响。 “死心了吗?”他面上带着神秘的微笑,丹凤深邃到投眼即坠渊底。 跟着诡谲的音符,畅响的是跳动的旋律。什么在跳?什么在烧?我只觉着身体里激扬起难以遏止的汹涌情绪。 我真想杀了他! 一句死心了吗?一语双关。对他死心了吗?死心对他了吗? 这个不该此时此地出现的人正一步步逼近,我浑身汗毛都战栗,抱紧“永日无言”,不禁后退一步。 他丹凤流光,他发如瀑布,他松散的衣襟贴着修长的身躯,他整个人都迸发出强烈灼目的光彩。他咄咄逼人,他暧昧诱惑,他的薄唇一直浮着难以琢磨的微笑。 我又连退三步,脚后跟却告诫我到了池边,无可再退。 “死心了吗?”他再度问。 清华池水的迷雾再也遮掩不住我们的表情。他一直玩味着我似哭似笑的眼,一直紧盯不放。我身体里的旋律已然成曲,顿挫抑扬一字一板,又如泣如诉绕梁揪心。 他离得更近了,我左顾右盼,都是朦胧水汽,都是氤氲雾绕。必须要抉择,逃吧,心里的曲调狂乱呼应,只要逃过这一时就好。 就在我踮脚的时候,他止步。旖旎水色旁,他掩笑展袖,向我伸出一手。宽松的白衣,有力的手腕,指尖向我。顺着他的手往前看,身若瑶树临风媚,神似山峰捧日高,此刻静姿凝眉比适才逼人的气势更强三分。 君临天下,又天下风流唯此君。 我压制不住心的狂跳,这往前的一步,正是我的悬崖。我只紧紧抱着怀中“永日无言”,收目光停滞在他的指间。 情形的发展总令我猝不及防,就像小时候父亲说过的一个故事。一个猎人山中打猎,撞上了猛虎。猎人使尽浑身解数,终于爬上一个陡坡甩开了猛虎,当猎人以为他安全无虞的时候,猛虎却飞身跳上陡坡…… 而我这个猎人还没攀上高坡,猛兽已经扑来。 我眼前的帝皇成为残影,强大的气势瞬间侵袭我,我身往后一荡,一只手就牢牢圈住了我的腰。他的长发千丝万缕,飘落到我身上,仿佛也能将我缠困。 西日昌扶正了我,跟着他一矮身,一手绕过我膝弯,将我抱于他臂上。心底的音曲开始舒展,如一江东水,只往前,不停留,一日千里。汇聚百川音曲逐渐豪迈,滚滚东去,流过千山淌过万弯,往前,奔流。 我坐于他臂上,抱琴俯视他。他带我出了清华池,套上鞋,径自向我的屋舍走去。凛凛的冬夜寒风,也没他速度快。圆月隐于宫殿翘檐,水汽融入夜色。我抬眼,远远看见我的屋子竟灯火通明。 分明是很远的距离,他几步就到了。他一脚踢开虚掩的木门,对我道:“低头!” 我一俯身,堪堪过门梁。他又一脚钩关了门,屋舍内炭火正旺,一双红烛案前红晕,卧床焕然一新,红艳艳的,被面竟是宫廷里也难见的双龙戏珠。 他将我床上一放,夺了“永日无言”搁在一旁,而后他动作慢了起来。他直身转到桌旁,斟酒声轻悠悠,言辞慢吞吞:“明儿不上朝……” 我的心再次狂乱,没什么比悬崖上的挣扎更漫长更短暂。心死死心,悬崖上开满致命的情花,悬崖下更是一片烂漫花海,红彤彤艳灿灿霞光万丈。以血滋养,比血浓烈,开出惊天之色。 他只斟了一盅酒,悠哉哉回到我身旁,将酒盅塞到我手心,他却凑到我耳畔。 我捏着酒盅并未听到他说话,只觉耳际一暖,一道热力迅速侵染双颊,手一颤,险些持不住酒盅。 西日昌咬开我的面纱,一语不发地凝望我。 跳还是不跳,饮还是不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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