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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随乐音杀人的次数递增,是乱弹琵琶的音色更加难听。粗制的“妃子血”,大力的穿透之音,如同铁锤砸墙,日光中灰尘飞舞。

  我早命孙文姝塞了双耳,外加手捂,可她面上还是一阵白一阵青。不是气劲伤的,我还在练手,是被乐音惊的。

  我停下手来,感受到远去的影卫停下脚步,想了想,开始放柔指间。不急于尝试匿气,依然还是练手,但有了曲调,音曲渐渐悦耳起来。远去的人悄悄走了回来,孙文姝也安定下来。

  这是一曲词牌,《清平乐》。我喜欢的《清平乐》自然不是女子伤春、田园菊篱,而是一首前人填写的追古叹今。平淡的曲调缓缓爬升,曲境仿佛带人踏过平原迈过高山,峰回路转,峭壁陡立,江水湍急,月色泠泠水色银流,谁是知音者?如梦前朝边愁难写,极目远山西风萧萧,红巾翠袖,英雄无泪。

  孙文姝放下了捂耳的双手,影卫的气息悠长。“妃子血”发出一声轻叹,结束了整曲。我深吸一口气,藏匿起体内原本不多的气劲,指尖一拨,琴弦如前发出沉闷的起音,但却少了神韵。软软柔柔弹了一阵,《清平乐》成了伤春怨曲。换了平素力道,鬼哭狼嚎。孙文姝立时又捂耳,影卫倒给了面子,坚持了一折,然后神速蹿离。

  我调和了一下,以始终力度拨弹,虽然还很难听,但孙文姝面色好看了许多,而影卫再未走回。《清平乐》在我手中,最终沦落为市井粗鄙的杂乐。屠夫杀猪,菜贩叫卖,老娘训斥小子,追债的上门。估摸叶少游若在场,哭笑不得后还会欣赏一二,至于旁人,路过走人。

  弹罢,我示意孙文姝取出耳塞,道:“你实话实说,无妨。”

  孙文姝定了定后道:“大人乐艺难以就常人论。妙曲引人入境,浊音扰人清梦。一曲四样,且差别极大,却是文姝闻所未闻。”

  我抚过“妃子血”,幽思一缕,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其实市井之乐,是我往常喜好。最初觉着旁的乐师不喜我喜,后来觉着这调调真实不造作,年岁长几年,又由此感悟到所谓俗雅,大俗即大雅。而现在没了以往冷情,以沉静之心再弹,倒有些融入了。

  平素状态倒是极易以音出武,可惜叫人一听就觉察到。以音出武,我隐隐觉着自己很接近,就是找不出路径。或许弹个几日便能顿悟,与我的乐音武学一般,“细水”长流和煦春风的渐渐入境,必不合我。

  但听孙文姝忽然惊诧道:“恕文姝眼拙,大人的琵琶似乎做工极差。看表面倒鲜亮,但这音背弧度,琴头琴相,与好的相差甚远。”

  我笑了笑,琴若其人,某人做的某人的德行,“说得不错。”

  孙文姝睁圆了美目,片刻后,低低道:“大人应该多笑笑。”

  我声即冷,“今日你话多了。”

  当下,孙文姝噤若寒蝉,这一日再不敢多语。

  六 殿前风华

  连着几日,上午我都在大弹粗乐,略觉奇怪,苏堂竹一直未来打扰。晚间问西日昌,他只道在研制药方,估摸师兄两人又在琢磨什么毒药害人。

  一觉睡醒,身旁人已穿戴齐整,正凝神望我。

  “怎么还不走?”我轻声问。

  他道:“今儿你跟我一起。”

  我揉揉睡眼,“上朝?”

  西日昌拉我起身,套上素白薄衣,从一旁扯来早准备好的衣裳,我微微一怔,这身是暗灰底银白纹的。他手速飞快,为我穿完衣裳后,坐于床畔,捉起我的脚套上白袜,跟着弯身拿起一双平底鞋,一只只穿上。粉灰的绸面,不张扬地以银丝各绣一只鸳鸯。

  我默然站到地上,未醒的神志主导一片茫然。这一次,他竟亲自为我穿鞋了。

  衣裳合体而裁,无论前片还是后片都贴合身体曲线,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子。纤腰被系上“细水”后多挂了一个玉佩,碧绿润莹,纹兽雕花。这色的玉佩我只在昌华宫侍长腰上见过,它能自由出入皇宫。

  同衣色的面纱取代了面具,遮掩住眼以下的面庞。我没有问缘故,跟在西日昌身后,踏入了朝堂。

  随着宦官一声尖厉的陛下驾到,安静的拙政殿更加肃静。西日昌径自走向龙椅,我则站到了一旁宫女的身旁。众臣跪拜,参见帝皇,而我看着玄龙金鳞的龙椅,想到了当日西日昌一成事后,就把我摁倒其上。时过境迁,恐怕殿上群臣谁都想不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曾亵渎拙政殿,荒淫于龙椅。

  “众卿平身。”西日昌道。这一刻他平淡语调透出的威严,瞬间把昨日淫乱的那一面冲毁。

  我将目光转向殿中站列规整的众人,一张张面孔逐一看去,感慨暗生。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老者精神壮者沉稳,他们的神情仪态无一不说明了大杲为何能成为最强的国度——正气,这竟是在西日昌统治下出现的群臣面貌。在西秦的倾城苑里,我曾见过无数西秦高官抟香弄粉的模样,而在这里,我找不到西日昌的臣子们有一丝骄奢淫逸。但我不信,不信在他们庄重朝服下,都裹着一颗正人君子忠臣贤良之心。这世上衣冠禽兽善于伪饰的人太多太多,而他们的陛下正是这样的人物。

  早朝的第一部分承接昨日的议事,大臣们依次出列,向西日昌详陈。听他们的话,应是昨日或更早之前西日昌交代下去的。回禀都围绕着春播情形、新城治理及人员调动三方面事。几位出列的臣子,平陈直叙无修饰,站姿低首挺背。从他们身上细寻,我依然看不到半分虚假,只有浩然。拿眼偷瞥西日昌,我一直未窥全豹的帝皇一面清晰起来,这一张面具他也戴得极好。

  “爱卿辛苦了。”西日昌默无表情听完后,一一附上这句。大臣答谢后退回。

  早朝的第二部分是众臣奏禀,大杲的群臣在等候西日昌上朝前,已经按所奏之事的急缓分配好次序,并非依着臣子的级别先尊后卑地上禀。而无论一品大员还是六品以下朝官,说话声都底气十足不亢不卑。他们的眼中除了敬畏,另有种叫我动容的东西,他们竟都爱戴西日昌。我凝神屏息地观看聆听,渐渐察觉到群臣们或多或少还是有差别的,然而这差别相比一统的气质,微可忽略,因为那属于个性。

  越往下听看,我心内越震惊。我能感到群臣们的真诚,他们都在为建造大杲尽心献策,他们都相信他们的陛下能带领大杲走到最高处。而西日昌对臣子们的答复,也使我彻底收了蔑视他荒淫的心。至少在拙政殿上,他是位无私为公、胸怀远志的帝皇。

  西日昌对人性弱点自身缺点的了如指掌,体现在之后的纳谏上。我难以想象,他那样专横毒辣的人,居然也听得进逆耳的谏言,而我终于也明了他为何今日带我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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