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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三


  燕惊尘震一震,脸上五官瞬间都扭曲,沉重的喘了一口气才道:“是爷爷和爹爹对不起你们母子,如今爷爷已经过世,爹爹时常想着你,他以为你死了,常常叹息,我看不过去才……”

  “你家老爷子死了,现在想到可以让我认祖归宗了?我说燕赤之前那么多年一声不吭,突然跑到云家要人,原来他爹死了,他儿子也跑了,他身边没人继承他高贵的家业了?他身边没人你就看不过去,当初我母子被活埋怎么没人看不过去?”

  云痕脸色比燕惊尘还白,这个一向不喜多话的男子今日动了真怒,言辞再无往日平静,激烈而尖刻,然而他做不到不尖刻,燕家有脸要他归宗?燕家有脸在多年后到云家要人?当他从泥坑里被娘推出来的那刻,当他跪在云驰脚下求他葬了他娘的那刻,燕家就是他仇人!

  燕惊尘沉默着,在云痕劈头盖脸的责问下无言以对,半晌才抬起泪光闪闪的脸,哽咽道:“兄弟……好兄弟,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个大哥,我知道燕家对不起你,但是大哥求求你……假如有一日你回去,不要为难爹爹……”

  “是你们燕家别来为难我!”云痕“啪”的将酒壶砸碎,大步走开。

  “兄弟——”身后噗通一声,有人跪下了。

  云痕僵住。

  “哥哥这辈子,也许就不能回去了……”燕惊尘颤声道,“将来……将来……燕家的宗祧,终究要有人来继承……”

  海风猛烈,湿润的甲扳上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在朦胧的月色里氤氲,跪着的人仰首希冀的看着站着的人的背影,站着的人仰首向天,一言不发。

  云痕始终没有回头,半晌,他快步走开。

  留下燕惊尘,久久的跪在甲板上,慢慢将身子蜷缩成一圈,将脸,贴在湿凉的地板上。

  静夜无声,落下的泪水和甲板之上的海水混在一起,迤逦无声。

  ***

  维京海寇的船,渐渐向罗刹岛移动,虽然现在的季节不适宜下水,但是据姚迅所说,真正要想有所收获,还真得在初夏,那时节海水涌动剧烈,能够将当初沉没在罗刹岛海域的古国的宝贝带上来,否则深海之下,根本下不去。

  孟扶摇对什么宝贝没什么想法,却在看见姚迅带来的她当初留下的包袱之中的路线图时,想起自己另一个重要任务,寻找大风的遗物。

  当年大风在扶风海域斗海兽,在罗刹岛海域沉落了身上一件东西,这东西孟扶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的功法最后一层遇上关隘,明明即将突破却怎么也无法跨越那薄薄一层阻碍,这个状态已经停滞很久,让她心急如焚,直觉告诉她,大风的遗物也许有帮助。

  云痕已经打发身边带出来的一批人回去报信,无论如何,找孟扶摇的人太多了,既然找到她,自然要让那些日夜不能安眠的人好歹放下心来。

  维京的船队,远远停留在罗刹岛范围边缘,罗刹岛以险流急涌,暗礁漩涡多而著名,岛四周海域之下,暗礁如犬牙交错,稍微大点的船都不敢过去。

  几艘小船放下水,孟扶摇云痕姚迅一艘,燕惊尘带着马老爹和几个最精通水性的海寇一艘。

  孟扶摇当初没有放马老爹回去,她需要这样常年在海上跑的老渔民,马老爹看着报酬丰厚,也便应了。

  日光融融的洒下来,海面波光如金,万里潋滟,孟扶摇站在船上,按照大风的路线图比对了半晌,划了个区域,“就在这里了。”

  “海水流动不休,几十年前的东西,如何能确定还在原地?”姚迅探过头来。

  “大风既然画路线图,必然有其原因,你看图上这个点,”孟扶摇道,“很明显当初东西落下去他做了补救措施的,也许用什么东西压住了,总之老家伙临死之前头脑清醒,不会有假。”

  穿好水靠的姚迅伸展肢体,挂上皮囊系好绳索,陶醉的呼吸一口湿润的海风,笑:“啊,好久没下水,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他一纵身,一尾银鱼般无声无息穿入水中,先还能看见碧蓝海水之中淡淡灰影,渐渐不见。

  孟扶摇放着绳子,根据落绳的长度推断着海底深度,判断如果自己下去能支持多久,姚迅属于罗刹岛匿鲛一族,闭气潜水之法自幼练习,他比寻常海客更能维持在海底的时间,唔……按自己的武功,下到那样的深度,大概可以坚持小半个时辰。

  姚迅不住拉动绳索,直到绳子快要放光,才停了下来,孟扶摇心焦如焚的等,半晌感觉到姚迅开始上浮,又过一刻,哗啦一声姚迅破水而出,气喘吁吁道:“好深……底下东西好多……不过挺平静的,没发现什么危险东西,我看见一个洞口有个铁盒子似乎像是大风图上指示的那个,但是被一柄长剑直穿而过,牢牢钉在礁石中,我拔不动。”

  孟扶摇“嗯”了一声,道:“我去。”

  身侧云痕立即道:“我去。”

  孟扶摇笑起来道:“你水性又不精,我都在这海上练了很久了,告诉你,陆上武功和水底是两回事,陆上十分武功,水底能保留两成就不错了,何况水性不佳的人?放心,我下去拔个剑拿了东西就上来,什么事也不会有。

  她不待云痕回答,无声无息跃入水中,溅起水花闪亮如熔金,云痕看她轻捷入水的身影,没来由的心缓缓拎起,燕惊尘的船也靠近来,兄弟俩对望一眼,又各自转开。

  孟扶摇潜入海底。

  深海无声,如另一个沉静的异世界,起初还能看见日光从稀薄的水波中透入,渐渐只见四面深蓝碧绿华光交织,色彩变幻,越往里越黑暗,如梦魇般沉厚压迫,却又有白色的光亮传来,孟扶摇知道那便是海底,海底有光。

  身周群鱼游曳,银红绯绿色彩斑娴,有些鱼落在脸上,微微的痒,灰黑色的暗礁之上生着玉白深红的珊瑚,如鹿角如柳条纷软招摇,在一片神光离合之中辉光照耀。

  这是静谧而神幻美丽的海底,孟扶摇却无心欣赏,也欣赏不着,她的视野只有深深浅浅的红色轮廓。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了一处满是青荇的不大的洞口,那里插着一柄挂满海藻的长剑,剑下果然有个盒子。

  孟扶摇大喜,立即游过去拔剑,她向那个洞口游动的时候,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总觉得那洞口看起来有些古怪,脑海中隐隐约约掠过另外一个洞口,那洞口似乎长着五色的花,想了半天没想出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却下意识的避开了那个洞口,抬手去拔长剑。

  剑插得很深,可以想象出多年之前大风掷剑入水时的无穷威力,但是他为什么没有继续游下来把这个盒子取走,就是孟扶摇不明白的了。

  拔这剑对她自然不成问题,孟扶摇伸手一拔,觉得剑下触感有异,却也看不出端倪,拂去上面海藻,伸手去取那盒子。

  身下的地面突然动起来。

  只一动便是地动山摇!

  海水热锅一般滚起来,四面礁石珊瑚水草齐齐大震,泡沫般翻腾,飞鱼们慌乱的四处逃窜,很多鱼不辨方向,惊惶的猛力撞上孟扶摇,与此同时孟扶摇觉得身后一亮,仿佛两道探照灯突然亮烈的射过来,她霍然回首,便见刚才挂满水草海藻的黑黝黝的“洞口”,突然射出斗大的碧绿的光。

  那两团光巨大无伦,孟扶摇第一眼看见时还以为是什么海底宝贝,再一看脑中一晕,那明明就是一双眼睛!

  而身下,方圆几十米的地方都在动,随着抖动那些附生物纷纷落下,渐渐露出灰青色的背脊,一小块背脊就像一艘大船的龙脊——这是个巨大的海兽!

  孟扶摇心道不好,这东西这般庞大,刹那之间自己游不出它的范围,看起来皮厚肉粗的自己那短刀也发挥不了作用,赶紧扯绳子让上面拉自己上去,不想那东西虽然庞大动作却闪电般敏捷,头一甩,孟扶摇都没看见它动作,那绳子便已经断了。

  孟扶摇立即将盒子往怀里一塞,全力上浮,然而她游得再快也不抵那东西天生体型超长,轻轻一动便够她蹬上半天,她刚游出数米,便听一声大吼,吼声如雷,震得满地珊瑚四散碎落,随即身后一阵水流大动,平生出飞旋的吸力强劲的漩涡,唰一下将她向后吸过去。

  狂流湍急,人身卷落如草,翻腾浑浊的海水卷起白沙,倒映身后快速接近的庞大的黑影,碧绿的眼珠之下,是一张正在等待噬食猎物的利齿森森的血盆大口。

  孟扶摇突然竖剑!

  “铿!”

  长剑顶在了巨兽的上下门齿之间!

  巨兽怒吼,大力合嘴,试图将长剑折断,长剑在巨力之下渐渐弯折,却始终不断,孟扶摇灌注了全部真力的东西,谁也别想轻易弄断。

  孟扶摇紧紧抓住长剑,不让自己的身体随着那些被巨兽造成的漩涡进入它的肚腹,她单薄的身子在巨兽口中飞扬舞动,像一面黑色的旗,四面水流滚滚令人无法睁眼,孟扶摇闭着眼,冷静的摸出“弑天”,她要在这里解决掉这个东西。

  身后却突然推移出一样东西,铁板一般横推出来,试图将孟扶摇推出去,孟扶摇身子一让,手中“弑天”一闪,却只割下一块苍黑色的肉块,而那东西,看起来本来就已残缺不全。

  孟扶摇一刹间恍然大悟,突然想起多年前号称被大风宰杀的作乱海兽,看样子并没有死,只是被弄残了,大风的长剑插在它身上,盒子落在它鼻孔的位置,当时大风大概也精疲力尽,不能再下去追杀只好离开,可恨大风,竟没将这么关键的事告诉她!

  当年大风将这家伙诱上浅水都没能杀得了它,如今她在水下,已经折腾得过了很久,水下剧烈运动也十分消耗真力,再待下去不说是否被这家伙当了午餐,光是窒息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不能再停留在这里!

  她抬手,“弑天”不管不顾狠狠乱戳,戳到哪里是哪里,戳到什么是什么,碧蓝的海水白色的水沫之下不断翻腾出暗红的血雾,一团团污浊得人什么都看不清,她裹在这样的血色狂涛之中,面不改色,只是砍、砍!砍!

  那海兽狂吼着,滚滚翻腾,霍然头一甩,孟扶摇如一片落叶般被抛出来,高高抛上数丈之远,她被那冲力抛得头晕目眩,却立即借着这股力量,腾身飞窜!

  只要能窜出水面,便能逃得一命!

  然而她的头突然痛起来。

  很久没有痛的头再次大痛,那猛烈的一甩似乎触及了她的旧创,将她好不容易平静了一阵子的大脑再次翻搅,那些凌厉的刀子生冷的挖着脑中血肉,剧痛入骨。

  身子不由自主的一软,眼前一黑,浊绿的海水倒压下来,四面都是穿梭纵横的剑般的黑影。

  她落下,落向海兽之口。

  落下的瞬间,看见上方海面和下方海底,都有黑色的影子,同时飞快的游来。

  扶风海寇 第十三章 我心惊尘

  孟扶摇在坠落。

  四面海水如天,苍蓝沉沉倾倒下来,磐石般压在头顶,她用手捂着头,手指狠狠掐在砰砰跳动的太阳穴上,坚决不让自己晕去。

  这个时候晕去会成为别人的拖累,身边没有谁可以在海兽追击下还带着晕迷的她游上海面。

  淡红的血丝从额头上涔涔浸出,丝带般曳在浊绿海水之中,瞬间不见。

  头顶有人影飞快游下来,游的速度却比不上她下降的速度——下方的巨大海兽一直盘旋舞动,搅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带得她身形不住下落。

  头顶上不止一个人影在拼命伸手够她,孟扶摇却仍在不受控制的下沉,身后那东西并不像鱼,倒像蛟龙之属,庞大的身躯卷动灵活,一盘便是一个漩涡,而她栽落的方向,正是海兽身体盘成的中心,只要她落入,海兽一收缩,她面对的就是寸寸碎裂的下场。

  而那巨大的兽头已经昂起,碧绿眼珠之下一张大口利牙深深,蛰伏多年被惊醒的海底神兽,迫不及待的想要品尝新鲜的美味。

  她已经听见海兽张开的口中发出的腹内雷鸣之声。

  听见漩涡搅动着发出的汩汩气泡之声。

  听见珊瑚礁石被海兽尾巴扫得撞击碎裂之声,如果她被那样一扫,保证连声音都不会有,只会成为一团孟扶摇酱。

  漩涡就在身下!

  孟扶摇突然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刀!

  肌肤划裂,血珠如珊瑚珠子一般散落。

  人体之上,诸般部位痛感不同,有些部位一旦受伤痛感剧烈,却不伤关节也不伤行动力,伤的只是疼痛降临那一刻人的意志力!

  只要能抗过那一刻的分外疼痛,便能激发出十二万分的潜力!

  孟扶摇当然抗得过去,经过精神炼狱那一场,天下没有她不能忍耐的痛苦。

  一痛之下头脑一清,力气刹那重回。

  孟扶摇身子一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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