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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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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记得,但他知道。 他坚决要求退婚。 为此他远赴璇玑,凤旋为了挽回婚姻,连璇玑图都拿出来了,这图一拿,他反而更确定凤净梵见过那孩子。 如果没见过,如何能知道璇玑图的内容? 既然她见过,她便是那惨案发生的最大嫌疑人,他为此对她施了摄心之术,当年他那功力还不纯熟,但是勉勉强强也摸出了那夜发生的事。 果然是凤净梵告了密,皇后暴怒,当即命人对许宛施刑,并处理掉了凤无名。 凤净梵的记忆到了许宛施刑那里便模糊不清——小小年纪的她看见那样惨烈的一幕,纵然天赋凉薄也承受不起,她也直觉的避开了。 他却被那“处理”两字打击得一个踉跄,扶住树久久不能言语。 那一刻他注视着一脸茫然的凤净梵,在这个小小女孩脸上看见继承自璇玑皇后的狠毒阴冷,这个孩子,杀了另一个孩子,小小年纪蛇蝎心肠,竟然还试图欺骗他,有什么理由留着? 他伸出手去——却被玉衡拦下。 玉衡从来都是她们母女的保护神,也常年隐居在璇玑皇宫,多年未曾离开璇玑。 正因为他在,还是少年的他,没有办法杀掉他想杀的人,没有办法更进一步在璇玑皇宫查探那夜真相,那个强大的、偏偏又对那蛇蝎女子忠心耿耿的男人,是横在她们面前的一道无可撼动的保护的墙,无论凤旋,还是他,那时都越不过。 他默然离开,武力不敌还有别的办法,最起码他可以不要那个假莲花。 他用尽手段终于退了婚,至于璇玑皇室那个秘而不宣的要求,他无所谓,总之无论如何,凤净梵永远不会是他的妻子。 但是那个小小女孩儿,他却直觉的认为,她没死。 他不相信她会死,那个奇特的、眼眸明亮而苍凉、历经五年最黑暗岁月依旧不改本性里光芒闪烁的女子,上天让其降生必然有其使命,不该无声无息被命运解决,换得早夭的下场。 他要找到她,然后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报仇,他要将那些人留给她去亲手报仇,如果这辈子找不到凤无名,他会赶在她们死之前,帮她解决。 后来他懒于政治,有点时间便微服出游,希望有机会碰见记忆里眼神沧桑的孩子。 然后那年那一夜,太渊玄元山上天地森凉,月色下松涛阵阵,他在月色中舞剑,蓦然回首看见被人推下山崖的女子,从山崖下缓缓升起。 他看见少女的眼眸,明锐、森凉,带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淬火般的沧桑。 那样的沧桑,如此细微又如此深重,在那年轻娇嫩的脸上如此不协调——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五岁孩子,用五岁的容颜,传递二十多岁般的悲凉。 他的心在那一刻微痛,为这般深藏在记忆里瞬间重叠的眼神。 于是他破例,接近她——自从凤净梵之后,他其实很不愿意靠近女人。 接近她,知道她,知道她,重叠她,重叠她,爱上她。 那些日子里,她从遥远的五岁奔来,和他的记忆渐渐一丝一缕的对上,她有了太多的改变,身体相貌精神,甚至连骨骼都脱胎换骨,然而那眼眸中神采不变,那黑暗岁月里勇于坚持的气质不变,那逆境中时时保持内心强大的坚毅不变,那遇见温存和戏谑后不自然的尴尬和失措,不变。 然而从此他便懂得了什么叫患得患失。 她失去了五岁之前的记忆,他对此又喜又忧,喜的是那样悲哀的过去,不记得也好,忘记那些苦,忘记他的失信毁诺的错,还能保留住一个内心完整光润、不曾被世事狠辣之刀狠狠伤害的她;忧的是任何记忆封锁,其实都有期限,而一旦她有朝一日记起,她却又要如何面对?而一旦她记起,他又如何面对她? 他无数次的和自己说——不告诉她,不告诉她,是因为他觉得和报仇比起来,他始终觉得她的快乐更重要。然而内心里他亦无数次问自己,当真完全如此?而不是害怕真相揭开那一刻,本就不愿接近爱情的她会退得更远,会因那样绝境苦难里未曾获得他的拯救而心生寒冷,从而划下和他之间永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是长孙无极,世人说他天纵智慧,一生里步步为营翻覆风云,世人都说他不会错,不会错不会错,永远缜密严谨算无遗策的无极太子,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这一生,错过一次。 一次便是永生难赎的罪。 看见老路画下的第二幅画那一刻,他浑身突然便凉了。 堕入世间最冷的冰窟里。 小小的凤无名对他撒谎,他知道,但是他真的不知道,她所面对的,是那样的残忍的欺辱。 那幅画里,帐幔后是那个柜子,他知道,而那太监的动作……出身皇家的他,也明白。 明白当年的她,经历了什么。 五年……一千八百个日日夜夜,她是那样渡过的,不仅有饥饿有褥疮有寒冷有酷热有不见天日的黑暗有日日捆绑的苦,还有这胜过一切折磨的心灵的酷刑。 而他,却在那样的时刻,在给了她满心期盼的自由希望后抛下她,留她再入苦难,继续面对老路的侮辱,面对这世间最最残酷的结局。 留她在黑暗中哭喊,在黑暗中呼救,在黑暗中面对亲生母亲惨绝人寰的死,永远无人应答。 情何以堪。 ……他错了。 他当时便应该回去,哪怕对师叔撒谎,哪怕得罪师门,哪怕冒险应对师门的追杀,也要将她带走,他不该心存侥幸,想着都藏了那么久也平安无事,多等几天应该没关系。 命运不等人。 大错终铸成。 何况扶摇的遭遇,很大一部分和他有关,如果不是师叔路过璇玑皇宫突然要去拜访玉衡,如果他不是因为等得不耐四处乱逛遇见她,如果他不曾出现引得凤净梵追踪而至,扶摇不会被发现。 也许在以后的日子里,就算那次不被发现,日渐长大的扶摇迟早会被找出,遭遇那样的命运,但是无论如何,那一夜,是他无心中带来噩梦般的后果。 因了这样的后果,他负着沉重的罪,加倍的想补偿她,然而事发之后再多的弥补,也终难填平那巨大的疼痛的鸿沟。 有时也想,抹平那过去的人和事吧,把所有和当年有关的人都无声解决,她这一生便永无知道真相的机会,然而却又知道,他无权这么自私。 “破九霄”需要人世间来自肉体和心灵的最疼痛磨练,并安然渡过那些磨练,才有可能真正迈入巅峰,身世之痛对扶摇来说固然是彻骨的打击,但同时也是千载难逢的提升机会,他没有权利扼杀掉这样宝贵的机会。 哪怕留下这样的机会,意味着不给他自己机会。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不停歇的锻造扶摇筋骨,充实扶摇真力,修补扶摇经脉,便是因为害怕扶摇如果不够强大,在打击到来濒临提升时无力控制而走火入魔,那反而是害了她。 如今的扶摇,已经足够能力控制,他相信,也不再担心。 至于他自己…… 长孙无极笑笑,笑意透明单薄如碎裂的一片玉白薄瓷,他抬起手,似乎觉得月光有些刺眼般遮住了眼。 掌心里玉白的莲花在月色的光影里清晰分明栩栩如生,他出神的看着,眼光浮浮沉沉,在岁月的罅隙里。 “无极,你手心里的莲花印记出生便有,而且越来越深,莫不意味着你将来的妻,是朵玉莲花?”三四岁的他坐在父皇膝头,翻父皇的奏折,听父皇唠唠叨叨第一万次谈他这朵莲花,顺手便把奏章上的批复改了。 “赶明儿给你在全天下找莲花般的女子。”父皇抱着他悠悠笑,一脸欣喜的神往,“什么样的莲花儿,配得上我家无极呢?” 他扭头,清晰的道:“不管是不是莲花,首先得是个好女人。” 父皇瞪大眼晴,似乎想不到三四岁的儿子会和他谈起好女人的问题,忍不住笑问;“无极认为什么样的女人是好女人?“ 他扭回头去,继续改掉他看不顺眼的奏章:“会抱我,会为我哭。” 身后的父皇沉默了,他也沉默,抿着唇不言语——纵然有一万次父亲的拥抱,可是没有一次母亲的拥抱的他,依旧觉得冷而空虚。 童年的记忆,对他来说很多都很清晰,尤以这段对话更清晰,时常在心中翻腾而起,每掠过一次,都忍不住苦笑一下——何其简单的要求,对他,却又何其的难。 十三年岁月,没有人真正靠近他,世人说他天纵奇才心思诡诈不敢接近;父皇亲切慈祥却因多病有心无力,母后……母后从来都不需要他。 直到十三岁那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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