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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二


  璇玑天成三十年三月三,上丰“起春”集会的日子。

  “起春”是璇玑中路百姓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在每年初春三月三举行,意喻“春光乍起,一年之兴”,届时方圆百里百姓都会赶来,在上丰县城集会,摆出最美的手工,亮出最精致的器具,舞出最别致的把戏,璇玑以多出能工巧匠著名,最喜比“巧”,手工业在国家经济中占很大比重,是以“起春”节上,素来是同行竞争的最大平台,谁家的东西出奇制胜一炮打响,从此便成为这行业的王,财源滚滚,谁家女儿的刺绣博了头彩,从此后身价百倍,家家好逑。

  这一天城门内外热闹不堪,人流一大早就挤了几里长,官兵们一个个查问忙得焦头烂额,眼见着人流有增无减,队伍催促闹腾得不耐烦,盘问松散了许多。

  看守东侧门的几个官兵,由一个老佐事带领着,满头大汗的吆喝:“排队排队!别挤别挤!哎哎,给我退回去!说你呢!”

  正忙得不可开交,忽见一个半遮着脸的小媳妇袅袅婷婷的过来,身边伴着她的公婆丈夫,挑着准备参加节日摆摊的担子,小媳妇生得俏,露在桃红圆扇外的一双眼晴乌溜溜明亮亮的喜人,那眼珠儿清凌凌一闪,看得年轻的官兵心都荡了荡。

  不过他还是不敢怠慢的伸出手去,小媳妇轻轻递上路引和文书,倒也齐全,那官兵捏了捏,忽觉得手感有些不对,刚要说话,那媳妇倾身靠过来,吐气如兰巧笑嫣然的道:“官爷……”

  她扇子上的杏黄同心结丝穗垂下来,柔软滑腻的拂在官兵手背上,那般荡漾的触感,拂得官兵也软了软,顿时便忘记自己要说什么,那媳妇眼波一撩,伸手取回文书,指甲轻轻在他掌心一搔,不轻不重的力度,半挑半逗的神情,语气也是飘而旖旎的,“官爷,我们可以去下一关盖入城印了么?”

  “哦……”官兵给那一搔搔得魂飞天外,迷迷离离的看人家过去了,犹自回眸对她一笑,连骨头都轻了几分,哪里还记得那什么“手感不对”?

  负责盖入城印的是老佐事,这位倒是个正人君子,也负责,文书纸张都要一张张拈过,老家伙看起来愁眉深锁,很有些心事的样子。

  那媳妇香气飘飘柔若无骨的过来,依样递上路引文书,老佐事手一摸便“嗯?”了一声,那媳妇却突然“哎呀”一声,似是被人一撞,身子一倾,手中绢扇正正掉落他面前。

  老佐事眼前突然一亮。

  绝顶刺绣!

  水红底丝缎,绣素衣美人,美人卷珠帘,蹙娥眉,闲倚窗,愁望月,不过巴掌大刺绣,衣饰神情相貌色彩无不精绝栩栩如生,连衣裳的皱褶都自然流畅飘飘欲飞,而那般闲愁倚窗月色森凉的幽怨意境,如在眼前,旁边还有一阙词,老佐事不大通文字,却看得出这字绣得骨秀神清气韵非凡,毫无寻常绣字生硬呆板之态,和那美人图相得益彰,竟是在这巧人辈出的璇玑,也难得一见的奇品……

  这么一件东西,要拿到“起春”节上,该有多少人为之疯狂?

  老佐事的心怦怦跳起来,想起自己一直在愁的心事——女儿十八岁了,长得丑,至今待字闺中,托了多少人也寻不着婆家,如今要有了这个,还用愁?

  他的眼珠子粘在扇子上再也下不来,那小媳妇娇言软语,笑一声道:“哎呀,脏了。”将那扇子往他手中一拂,老佐事下意识紧紧握住,这手握了扇子,就再没空研究路引,也没空张嘴说话,那媳妇手指一推,他身侧埋头盖印的衙役头也不抬,啪啪啪的盖过去,手一挥。

  几人施施然的过去,各自一笑,那婆子笑道:“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小媳妇娇羞,身子一扭纤指一点,戳“婆婆”额头,“死相!”

  “丈夫”在旁边唰的一下蹦过去,大白眼一翻,嗡声嗡气的道:“兔子!”

  “我容易么我?”“小媳妇”幽怨,羞花闭月的道:“正牌女人不肯扮,却叫我这堂堂男儿涂脂抹粉,连带我家珍藏的名绣蕴娘的绝品都献出来了,也没得你们一声好。”

  “好,好得很,天生戏子,无限风骚。”孟扶摇版“婆婆”眉开眼笑凑过来,赞赏钟媳妇的演技。

  钟媳妇立刻含麝吐芳混若无骨的依上去,兰花指纤纤一搭,“好人……”

  衣领突然被人拎住,钟媳妇不满回头低喝:“铁成你不要每次都这么煞风景……”说到一半突然呛住。

  “公公”长孙无极含笑看着他,表情很温柔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写着,你再没完没了动手动脚我就让元宝大人全套日夜侍候你……

  钟媳妇立即萎谢,拖着脚步走开去,喃喃叹:“公婆偷过城,媳妇踢过墙……”

  ***

  “起春”节为期七日,因为节日缘故,虽然大皇女和三皇子严令各守阵营不得外出,紫披风和铁卫一些高层统领还是忍不住满城灯火的繁华勾引,偷偷溜了出来,“与民同乐”去了。

  当然,此民乃民女也。

  不过和暴虐得无法无天的紫披风比起来,铁卫的规矩要好些,他们一般嫖窑子,而紫披风自从李家大院事故后,现在一般也不动民女,按照规矩,两家一分一半,根据两家驻扎地点,城南窑子归紫披风,城北窑子归铁卫,各自为战,井水不犯河水。

  大皇女和三皇子都怕两家闹起来,严令不得争风吃醋,是以一直也相安无事。

  不过今天出了点岔子。

  按照惯例,节日期间,附近州县的出名花魁们一般也会赶过来,在城内献艺斗技,发扬光大一下个人才艺名声,以期达到更大的知名度和更高级娼业待遇,这次也不例外,来了一些出名美人,尤以“一榻云”名动上封——何谓一榻云?据说此女练得异术,一身骨肉轻绵,男子睡于其身,如卧一塌软云,由此可以想象,其间滋味,何其销魂!

  其实人欲人欲,下半身其重要性永远都超越上半身,琴棋书画这些东西玩的是意境,而真要论起诱惑力,意境绝对比不上一榻软云,所以一城才艺双绝的花魁们,只得黯然失色的看着“一榻云”门庭若市独领风骚。

  “一榻云”这次扫榻待客之所也和别地不同,选在城内七星河,七星河横贯上丰城南北,是城内第一河,平日里便有些画舫漂流其上,做些皮肉生意,如今“一榻云”也来了兴致,选在这七星河上,也不用华丽隆重的画舫,就是别出心裁一叶挑着红灯的轻舟,于碧水之上悠悠飘荡,如女子宛然睡姿,以待恩客,反而更加撩人绮思。

  夜色笙歌,七星河上流光溢彩,岸上无数人翘首以待,都心痒难熬的等着美人驾临,据说“一榻云”并不是一点朱唇万人尝的普通娼妓,人家有身价有地位有气节,恩客必须由她亲自挑选。

  据说这位姑娘的名言是:

  鸡,也是有人格的!

  夜未尽时,一叶轻舟在万众期待中欸乃而来,在距离岸边十米距离外停住,从岸边垂柳依依中看去,轻舟寂寂无声。

  众人心急的等着,其中就有城南窑子承包者紫披风和城北窑子大老板铁卫,两边头领互相看一眼,又看看双方站的位置,各自扭头。

  小舟一直寂然,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吊着人们胃口,就在人们等得不耐烦将爆发而未爆发的前一刻,红灯突然大亮,灯下忽多了位素衣女子。

  衣袂轻软,魅若流云。

  红光掩映下那女子面目朦胧,然风姿飘然,宛如洛神仙子,美玉生晕。

  从众人角度,只看见她雪白纤细的手,合握于腹,姿态优雅,似一朵玉、兰花开在朝霞之中。

  而裙角飘散,亦如水上白莲,在初春的微凉的风中,曳出十二分的媚惑风华来。

  最美的是那流丽身形,素衣淡妆不能掩肌骨中透出的娆媚华艳,无论是隆起或凹下,都妙姿天成,是顶级匠师若有神助方能绘就的妙笔。

  众人看着那远远的丽影,一时都失了呼吸。

  当真是……一抔云啊……

  那女子却不说话,舟上一立便进舱去了,空留那身姿绝艳,牵引一地渴慕惊艳的目光。

  一片静默里,小舟又安静下来,随即舟中忽起琵琶之声!

  音能裂石,上遏行云!

  那一曲琵琶忽如其来银瓶乍破,铮然而起风雷惊天,刺破迷茫混沌,溅起激越之声!

  起音便沧海激荡,五洲风流,裂声而舞弦震惊心,如八方风雷滚滚而起,大王之风扫掠山河,而长天之上有凤之翔,五彩尾羽穿没云端,风起、云腾、月隐、日升,无尽灿烂光芒之后,天际渐转空阔光明,清音流动声声空灵,柳丝飞絮般飘摇而起落入远山之巅,而松涛阵阵暮色四合,云雾渐掩处霜钟深鸣,月上中天远山深处何人枕石漱流?而月色却又渐渐沉落,落入红罗帐碧玉舟,缠绵、绮丽、娇软、伶俐……红粉楼头所有热闹繁盛的梦。

  所有人都入梦。

  绝世一曲。

  从未见过一曲琵琶,竟然能将激越空灵和绮丽如此巧妙相融,转折自然浑然一体,且不论指法技巧,单是这一曲之迥异意境三转,便已经巧到毫巅。

  而奏琵琶者,又该是怎样的姿容绝俗清逸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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