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71)_天衣有风

七十一

　　第三十四章·尽人事而已

　　原来在她心里，容止给她带来的压力已经如此之重，重到了超出所有事物之上。

　　三人之中，楚玉坐在出口位置，因而要下车的话，也是她先下。此时容止和天如镜都朝她投来了目光，很自然地等着她先下车，他们才好通过。

　　楚玉很想叫车子绕着皇宫再慢慢转两圈，好让这两个人有时间说更多的话，然而外面越捷飞在催促，“公主，已经到了。”虽然有一个容止在车上，越捷飞还是不放心让天如镜和楚玉在密闭空间内共处。

　　无奈低叹一声，楚玉弓腰下了车，不多停留，便领着三人进了皇宫。原本越捷飞和容止没有应召，也不似天如镜有特权，是不应进入皇宫的，以前楚玉入宫见刘子业，越捷飞也是在外候着，但此时情况不同，楚玉便动用自己的权力多带了两人。

　　穿过层层宫门，见周围的景致由辉煌宏伟变作柔婉繁丽，楚玉便知自己已到了后宫女子居住的地方。走近王太后居住的永训宫，远远地便听到了一些吵闹声。楚玉眉头一皱，直接越过领路的宫人，便飞快地朝那混乱声来源处跑去。

　　楚玉提着群摆，在长长的回廊之中奔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只是心中有一个念头，让她快些更快些。回廊上的宫人纷纷看着楚玉，有的想要行礼，挡在了楚玉身前，被她一把推开。

　　几乎是飞奔着闯入永训宫，穿过几扇门，绕过精致华美的屏风，在弥漫的浓郁药味里，楚玉喘息未定地，看见了一个垂死的女子，便是这繁丽之中唯一破灭的腐败。

　　非常华丽的屋子，非常华丽的床榻，被褥上绣着绚烂的繁花。可是一片繁盛之中，那个苍白的妇人面上写着凄厉的痛意。她披散着头发，双手不住挥舞着，若不是旁边有宫女扶着拦着，她只怕要立即滚下床来，“拿刀来！拿刀来！”

　　一名年老医官脸上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妇人喊得声嘶力竭，也许是病体虚弱的缘故，这喊声并不能传出太远。周围宫女一片慌乱，不住地劝慰，“太后，别伤了自个儿身子……”她们也是手忙脚乱，毕竟这床上躺着的是尊贵的太后，谁都不敢太用力气按着她老人家，可是倘若放开，却又怕她伤着自己。

　　楚玉站在屋子里，停下脚步，方才的焦躁仿佛都散去了，她用全然陌生的眼光小心审视着王太后：她身姿消瘦，大约三十多岁的模样，并不似楚玉想象中的那样苍老。此时她的风度仪态荡然无存，只哭泣喊道：“快拿刀子来，我要剖开肚子，看看怎么会生下这样的儿子！”

　　她双颊上泛起病态的嫣红，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憔悴。

　　此时有宫女转头让人再传唤别的御医，发现了楚玉的到来，就要上前见礼。楚玉挥了挥手，快步走到床边，握住王太后一只挥舞的手。

　　好瘦。

　　所握着的手纤瘦苍白，光滑的皮肤应该是长期保养所致，可是皮肤下便是硌人的骨头，所谓的皮包骨也莫过如是。

　　楚玉心头有些怜悯，暗道，就算是继承山阴公主的身份，替她尽一尽孝道吧。虽然她不确定山阴公主本人是否想要尽这个孝道，但至少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个母亲这样痛苦地死去。

　　察觉手猛地被人抓住，王太后转过头来，瞧见楚玉，一怔之后，面容慢慢地由疯狂变得冷静，“是你？”

　　楚玉叹口气，屈膝跪在床边，让自己与王太后之间的视线尽量持平。她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包住妇人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指掌，心里稍稍别扭了一下，才开口唤道：“母……母后，是我，从前都是女儿不好，没能尽为人子女的孝道，今日女儿才知道后悔，希望母后能原谅。”

　　她真诚恳切地望着王太后，“母后，不管我们从前有什么不快，今日都暂且放下，好么？”

　　从王太后先前的反应，她拿不准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如何，但是不管怎么说，先低头认错总是没问题的。

　　楚玉注视着王太后，此时冷静下来的妇人，眉目间终于隐现昔年的高贵风仪，即便是病痛缠绵的憔悴，也不能够完全遮掩。她还这样年轻，却已走到生命的尽头，而这个时候她的儿子竟然连看也不来看她一眼。

　　心头浮现柔软的怜悯，楚玉面上也浮现出丝毫不曾作伪的悲色。

　　王太后注视了她片刻，才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枯柴般的手，轻轻抚上楚玉的脸颊，嘴角似是想要笑，眼泪却从目中流出，“原来我还有一个女儿……”她艰难地想要坐起来，却被楚玉赶紧按住，“母后，您现在的身子不宜妄动。”

　　王太后见到楚玉，虽然来的不是儿子，可是也有些欢喜，可欢喜之余，方才的气力却好像忽然全部失去，就连意识都有些恍惚。

　　楚玉见王太后就要虚软地合上双眼，连忙叫道：“母后！”第一口“母后”叫出来后，之后便顺口了许多。

　　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一角雪白的影子，楚玉稍稍偏头，冷然道：“容止，来了就进来吧，我知你医术高明，替我母后瞧瞧，看能不能治好她。”

　　容止与天如镜越捷飞二人跟着楚玉行来，也不能擅闯太后寝宫，只得在门口站着，却不料给楚玉瞥见了衣角。

　　容止迟疑片刻，才缓缓地踱入屋内。在楚玉目光的逼视之下，来到太后的床边，只随意地瞥了一眼，便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就是没救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楚玉冷笑道：“我特意带着你来，可不是为着让你说这话的……”她顿了顿，拉长了声调，“七——叶——雪——芝——”现在唯一能牵动容止心思的，大约便是这医治花错的药材了。

　　容止无奈地道：“公主，你不能这样强人所难，我也有做不到的事。”太后已经是病入膏肓，油尽灯枯，眼下仅余半口的生气，能一直活到现在，已经是心头愤懑意志支撑，即便他有通天的医术，也救不回来。

　　楚玉松开太后的手，小心让她躺好，拉上被子，严密地盖上，才转过身注目容止，“我要你竭力相救，而不只是瞧一眼，便对我摇头。”

　　容止沉默一会儿，“既然公主这么说，我也只有尽力而为，给我准备药材针具，所有人听我指派，也许能延长些许时候，可是如此也不能完全作保。”

　　楚玉也知道这是他能让步的极限，得到这个结果已经满足，便咬了咬牙应下，“如此便好，尽人事，听天命，倘若不能挽回，我也不怪罪你。”说完按照容止说的吩咐下去，末了转头望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王太后，柔声道，“母后，您不是想见那小子么？我这便去把他带来！”

　　她的话开头时十分柔和，可是说到最后几字已是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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