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下(56)_天衣有风

五十六

　　容止目光沉静。月光映在徐缓的江水中，也溶进了他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尽管神情无恙，可是他心中却因为观沧海的话，微微地，微微地，动了一下。他素来智计百出，胸藏城府，要做什么事，转念之间便能想出无数手段，可是他却不知如何对楚玉下手。头一次这样因为一个人不知道如何是好，所有的智谋思虑都付诸流水，连伸手出去都仿佛成了禁忌，唯恐指尖的锋芒摧毁眼前的平衡。

　　他的狠辣手段，他的坚忍心机，现在完全无用。做什么都不妥当，说什么都是错。终于开始不知所措。

　　是在什么时候，茫茫雪地之中，艳红如火的人影凄厉怨毒地诅咒：上天绝不会让你如此逍遥！终有一天一定会的！

　　瞬间，容止的眼瞳猛然收缩。当初听见时，只当是笑话，如今想起来，却仿佛是可怖的魔咒，化作荆棘的绳索纵横交错地缠绕住他的身体。

　　观沧海看不到容止的细微神情变化，继续道："我帮你骗骗人本没什么，只是你不能杀王意之。从今日起，一直到他离开此地，我都会伴他左右，你若是有把握能胜我，便尽管来吧。"

　　容止微微点头，毫不迟疑地收剑转身，顺着原路返回。他不是观沧海的对手。武力上不及，花招也不管用，他会的东西，观沧海大半都会。

　　王意之已经杀不得，他也没必要在此再停留。

　　容止走得很慢，很缓慢，脚步是一如既往的平稳从容，可是不知为何，王意之从远处看着，产生一种错觉：那在月色下更显朦胧的雪白身影，好像迷途的旅人，在尝试寻找正确的道路。

　　一夜就这样过去。

　　洛水之畔的杀机便在溶溶月色里消弭飘散。第二日，楚玉来找"观沧海"时，庭院里还是一片清雅可人的春意。楚玉脚步轻快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到坐在鱼池边的"观沧海"："早上好哇！"她心情似是极好，眉眼漾着笑意，连语调都是飘扬的。

　　容止早已听到楚玉的脚步声，却不回头，只继续手上的动作，将鱼食撒入池中，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回道："嗯。"

　　楚玉完全没注意到容止的异样，只继续道："我昨天回去后想了一整日，总算是想好了。"

　　做出了决定，她只觉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整个人都轻松了，心情跟着愉快起来："我决定跟王意之一块儿走。"她轻快地、兴高采烈地这么说。

　　第一百二十五章·一夜听春雨

　　楚玉的话就这样轻快地掠过满园春色，宛如离弦的利剑一发不回头地刺入容止的耳中。

　　容止撒鱼饵的手轻微地顿了顿，接着又恢复如常，淡淡地微笑道："是吗？祝你一路顺风。"

　　楚玉点了点头，她侧身坐在容止身旁，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有点儿舍不得你，不过这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啊。纵然是好朋友，也有分离的一刻。今后我会常常想念你的。"（是想念"观沧海"。）

　　容止没说话，他的嘴角微翘着，弯起完美的笑意，显出仿佛心情极好的样子："确实有些可惜，你也是我极相和的好友，今后我也会偶尔想起你的。"声音、语调都没破绽，带着浅浅的欢喜以及些许怅然，这应该是"观沧海"的表现。

　　楚玉笑道："只是偶尔吗？你真不会讨女孩家欢喜，你该说今后会日日想念我，这样说不定我心一软，便舍不得走啦。"她满不在乎地开着玩笑，没瞧见容止的嘴唇张开一线，然而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下一刻，她又很快地道："说笑一下啦，你就是真这么说，我也是要走的。我一直很向往王意之那种逍遥遨游的境界。就算他不来邀请我，总有一日，我自己也会四处走走。现在时机正好，流桑、桓远都走了，我身边少了许多牵绊。路上有王意之做伴，想必会很有趣。"

　　容止轻声道："确实如此。"

　　楚玉又与"观沧海"谈了许久，她即将离开，心中有些不舍，又想起一年来与"观沧海"相处的趣事，说得甚是开心。直到中午，日光直射进来，楚玉才意识到自己耽搁了太长时间，她连忙向观沧海告辞，接着回家，处理私务去。

　　除了差遣人去城外给王意之传一个准信外，她还要及时处理宅院的所有，包括家中仆人的安置以及财物的收拢。时间很紧迫，她只剩不到两日时间。

　　楚玉走后，容止依旧坐在池塘边，他慢慢地扯下蒙眼锦带，随手弃置一旁，身形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地低头凝视着池水。明亮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在地面投下一个浓暗的缩影。

　　池水中各色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这些都是楚玉养的，她有时候好些天忘记喂食，容止便会弄些鱼食来投入水中，就如同今日楚玉来之前他所做的那样。他的身体是静止的，他的眼神也仿佛完全凝固，漆黑漂亮的眸子不曾现出丝毫波澜，目光亦没有片刻转动，来来往往的游鱼倒影在他的眼眸中，好像映在镜子里。

　　满园都是郁郁葱葱的生机，但这一方小小的角落却是清冷的寂寥。

　　容止就这样坐了很久，他一点也不担心楚玉会去而复返，因为她既然要离开，必然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将会忙得连偶尔想起他都难。

　　正午的日光慢慢偏斜，逐渐稀落，光线也逐渐黯淡下去，容止缩小的黑影随着光线的角度偏转，一点一点地被拉长，最后与夕阳一同没入夜色中。

　　入夜了，容止依然坐在水池边。家中侍从大半是他的部下，他未曾传唤之时，没人敢擅自前来打扰他，更不会有人知道，一眨眼便是七八个心眼的容止，竟然在这么长的时间内，什么都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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