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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流桑扁了扁嘴,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楚玉身旁的观沧海:自从这个人出现后,就大把大把地霸占了楚玉的时间,可是他竟然完全不敢对这人有任何抱怨不满,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观沧海,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服从。

  等了一会儿,确定楚玉没有答应的意思,流桑只有垂着头慢慢地从来路回去。待到他走远了,楚玉随即听见身旁传来轻笑:"我怎么不知道你今日身困体乏?"

  楚玉瞥了一眼观沧海,无奈地道:"自然推脱的话,你就不要跟我较真儿了。"

  观沧海笑道:"可是有什么烦恼?说来与我听听。"

  楚玉轻叹一声,道:"前几日我跟流桑他们出去游春,遇见一户人家也在游玩,他家有个与流桑差不多大的孩子,两个人玩作一处。那家人便随口问我流桑可曾娶亲,又说起他家孩子将来要谋出路。"

  这本是随意寒暄,可是却问到了楚玉一直忽略的问题:当初她初见流桑的时候,他还是可以称作是小孩子的十二岁,可是两年下来,他的身高往上蹿,声音也不似从前脆嫩,微微低哑了一些,已经到了可以归入少年的年岁。

  现在她在洛阳,就是在做一只混吃等死的米虫,带着一群人一起混吃等死,反正他们逃出南朝时携带了足够的财物,如今她也没有特定目标,混上几十年都不成问题。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楚玉郁郁地道:"这是不对的,从前公……从前我太娇惯流桑了,导致他现在对我太过依赖。但他的人生不该是只有我这一块,他今后要娶妻的,最好也要自己做出一点成就,才不辜负大好人生。"流桑的生命轨迹和重心,已经被山阴公主彻底带歪,她不知该如何再带回正轨。

  桓远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成年人,有自己的主见,不需要她担心;阿蛮身份特殊,留在她身边是最好的选择;可流桑不同,他本来应该有一个正常美好的人生,而不是只围绕着她打转。

  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服流桑走出这个圈子,她曾尝试着跟流桑透露一点自己的意愿,却立即遭到了强烈反对,被质问是不是嫌他麻烦不想要他了。而在那之后,流桑仿佛觉察出了些什么,变得更爱黏着她。

  楚玉皱着眉说完后,抬眼瞧向观沧海,却见他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忍不住微微恼怒道:"你笑什么?见我发愁你很开心吗?"

  观沧海又笑了笑,才不紧不慢地道:"我确实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在烦恼些奇怪的事。"那本是别人的人生,她不需要那么担忧不是吗?为什么她竟然会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情来认真地苦恼呢?

  楚玉撇撇嘴:"你可以认为我是太闲着了,不过我一定要想出解决的办法来。流桑是我的家人,我怎么能不为他打算呢?"倘若是不相干的人,她才懒得这么费神。

  观沧海闻言,虽然还是笑着,却沉默着不再说话,一直到楚玉拍拍手走了,他才低声道:"家人?"

  虽然在观沧海面前信口开河地说一定要想出法子,可接下来几天,楚玉还是毫无进展,倘若说几句狠话,固然可以激走流桑,就好像对萧别那样,可萧别与流桑是不一样的,纵然同是山阴公主遗留下来的问题,萧别对楚玉来说是外人。而这两年来,楚玉早已经将流桑当成了自家弟弟。

  她想要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达成自己的目的,只不过这个目的看起来依然十分遥远,因为现在流桑正缠着她一块儿出去,并且数着日子告诉她,她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有陪他了。

  楚玉被他扯着衣袖缠磨得没法子,正要让步,却见流桑忽然停下动作,偏头倾听着什么。过了片刻,他的面色一连数变,又是惊讶又是怀念,还隐约有些不敢置信。过了片刻,他松开楚玉,拔腿飞快地朝外跑去。

  楚玉心中疑惑,担心流桑会出事,便叫上阿蛮,一道追至门口,只见流桑已经打开大门,站在门边定定地望着外面。

  门外不算宽阔的青石板道路上,停着一顶轿子,一个人影斜靠在轿边,坐在轿杆上,悠悠地唱着歌。她唱的是一支儿歌,一口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温温软软地顺着春风送了过来。那曾经令无数男子神魂颠倒酥麻入骨的声音,如今却充满了诚挚与温情。声音的主人一边歌唱,一边专注地凝视着流桑,好像看着失去许久的珍宝。

  曾经艳光四射的绝世容颜,此时卸去了昔日的铅华,素净而柔婉,如一支亭亭玉立的荷花,楚玉不曾见过钟年年这样一番面貌。

  钟年年慢慢地唱着歌,唱了一遍又一遍。而流桑也静静地听着,待钟年年停下来时,他已是泪流满面。

  楚玉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心中已明白了几分。

  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流桑有些抽噎着开口问道:"这曲子你是哪里学来的?"

  钟年年温柔地望着流桑,目中亦有晶莹闪动。她低了低头,柔声道:"这曲子不是我学的,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许久不见了,阿桑……你还……记不记得姐姐?"话未说完,她的泪水自白玉般光洁的脸颊上滑落,楚楚动人,更添风姿,"昔日我们家中途败落,我为了还债跟人走了,你则送到一户姓百里的人家寄养。算起来,你我姐弟已经有九年不曾见面,你不记得也是理所应当。"

  流桑怔怔地看着眼前美貌绝伦的女子,已经淡去很久的影像又再一次地浮现出来。记忆中的美貌少女与眼前的绝色女子重叠起来,竟是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少了如今的风情。他慢慢地张口,低哑道:"姐姐……"这一声终于唤出口来,却让他更加确定。

  接下来,一场认亲大戏便在楚园门前隆重上演。流桑飞扑过去抱住钟年年大哭。而钟年年笑中带泪,不住地抚摸他的背脊,反复道:"流桑,你长大了。"

  这一番热闹惊动了桓远,他走出来时,正瞧见流桑、钟年年姐弟相认。

  按说钟年年算是与他有过节的,不过时过境迁,眼下再计较也是无用,更何况她是流桑的姐姐,索性就当忘了。不过令他奇怪的,却是楚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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