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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观沧海每说一句话,楚玉便发现站在她身侧的冯太后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她明丽刚强的眼眸中现出难言的痛苦挣扎,但只不过呼吸间的工夫,又被强行压制下去,化作一片冷漠平静。

  "是。"冯太后略略点了点头,口吻比方才放软了些,"此番是我做错,希望师兄原谅。"只不过片刻的权衡思索,她便果断地作出决定,如此决绝干脆,毫不拖泥带水,让旁边一直看着的楚玉终于忍不住升起微微的敬佩之意。

  冯太后挥了挥手,所有的侍卫便左右分开,让出通往院门口的道路。她也不看楚玉,只冷冰冰地道:"你可以走了。"

  等楚玉走到观沧海身边之后,冯太后派人将他们送出去。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便脱身,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以至于离开了冯太后暂居的府邸后,楚玉依然有一种不真实感。这个晚上对她实在是太过刺激了,与容止相貌非常相似的少年是个女子,这女子的身份又是北魏冯太后,同时还被观沧海称为半个师妹……

  观沧海是坐车来的,两人上了马车,各自在一边坐下后,楚玉才略为清醒,盯着观沧海道:"眼下,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解释解释?"

  观沧海就坐在楚玉身前不远处,此时是夜晚,车内没有点灯,更加漆黑一片,楚玉只能在黑暗里隐约瞧见他端正俊秀的脸的轮廓以及挂着可亲笑容的嘴唇的弧度。倘若不是亲眼所见,楚玉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十分和气亲切的男子,竟然有那样可怕的威势。

  他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偏修长而非健壮,可见识过几次后,楚玉再也不认为这人软弱无力,相反,他连指尖发梢都是无比的强大,这不同于阿蛮的蛮力,而是纯粹的实力与本质的强势。

  他之所以能兵不血刃地逼得冯太后让步,并不是他的言语有多么厉害,而是他的每一句话都基于他本身而发。他本身就是强横无比的实力保障,不管是智略还是武力,都有令人胆寒的成分在其中。

  听了楚玉的问话,观沧海很随意地笑了笑,与刚才他在冯太后府邸充满魄力的笑容又大不相同。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楚玉一时语塞,她想知道的太多了,观沧海一摆出这么一副随便问的架势,她反而一下子不知该问什么好。梳理了一下乱如麻的思绪,楚玉决定问自己比较关心的。她问:"你们三个是怎么回事?从头说,详细说,越细越好。"

  黑暗中,楚玉看见观沧海的笑容仿佛模糊了一下,但很快便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一切都还是原样。接着,她听到观沧海低缓的声音,那声音沿着缓缓流逝的光阴逆流而上,仿佛让旧日的时光渐渐浮到表层,翻越无数如山峦般起伏的思绪,便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楚玉所不知道的时光里……

  楚玉静静地听着,在马车中,伴着微微的颠簸,黑暗中马车车厢木材的香味和从观沧海身上传来的药味混合起来,慵懒轻缓地浮游不定。

  那是一个听起来并不怎么出奇的故事:二十年前,或是十八九年前,总之时间已不太确定,一对孤独相伴的父子,来到了洛阳城定居。自然,这不是一对普通的父子。虽然就连做儿子的都对父亲的人品有些怀疑,可对于父亲的才能,他从来都是很佩服的。

  过了没多久,这对父子居住的地方,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不速之客送来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请那个父亲代为教导,只不过那女孩没多久便被带走了,只留下其中的那名男孩儿,与儿子一同长大。

  那父亲将自己的学识毫无保留地教给那个男孩,对其的教导甚至比对自己的儿子更严格,更用心。那为师兄的儿子是有些妒忌的,但他并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偶尔妒忌一下便又恢复如常。

  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一对师兄弟渐渐长大,他们年岁本来就相差不多,又是师从一人,一起长大,彼此可以说是最亲近的伙伴,却也是最留意的对手。人总是有比较之心的,这对师兄弟所学重合不少,因此便不时地以其中一项较量,各有胜负,并逐渐形成一个习惯,那便是凡是有什么事要对方去做,便先比一次胜负,败者答应胜者在能力范围内的一件事。这个不曾约定过的默契直到现在都还存在着。

  只是好景不长……

  观沧海顿了顿,忽而轻柔地微笑道:"其实好景已经很长,可是我每每回想,总是觉得不够长似的。后来,那个师弟与他的师父和师兄发生了一些争执,彼此不欢而散,那师弟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做了他该做的事。而那师兄和他的父亲则离开了洛阳,前往江陵定居。又过了几年,那父亲死了,只留下那师兄一个人,独自打着守孝的名义在江陵城外做那世外闲人。"他说这话时,语调极为柔缓,虽然他双眼为锦带所蒙,可是楚玉相信,倘若他眼睛完好,目中的光芒必定满是温柔的怀念。

  观沧海淡淡地道:"我说了这许多,你也该猜得出,那师兄便是我,而那师弟便是容止。至于那与容止一同被带来又很快带走的女孩儿,便是你今日瞧见的北魏太后冯亭。"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哪国的臣民,既不是南宋的,也不算北魏的,故而他言辞之间,对所谓的太后并无多少尊敬之意。

  楚玉沉默许久,问道:"那你当初跟我说的,你是容止的仇人,是骗我的了?"

  观沧海微微一笑:"也不尽然。昔年我与容止决裂,他用毒伤了我的双目,这些年来一直未能复原,也算是恩断成仇。只不过,那冯亭当初差一点儿便成了我的师妹,当初她着急顶替人进宫,没来得及受我父亲教导。我如今代父为师,帮她这一把,却是与容止无关。"

  虽然贵为太后,但冯亭如今的处境并不好,她扶持先帝的儿子坐在皇位上,可是朝中却有大臣手握重权,专横跋扈。她想要真正将权力握在自己的手中,只有先除去那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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