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下(24)_天衣有风

二十四

　　楚玉笑嘻嘻地调侃道："真难得，舍得醒来了吗？"

　　桓远面色微赧，垂下眼眸，片刻后，才道："前些日子是我做得太过，如今想来已是愧疚不已。"自从他那次重感冒之后，便没再那么狂热过，但真正令他热情减退的并不是他自身的病倒，而是他生病的同时楚玉因为出来找他着了凉，也病倒了。虽然不似他那么严重，却让他瞬间从那种几乎失去理性的狂热中苏醒过来--他的身边还有其他的人。

　　这些石碑只是过去，虽然光辉灿烂，但毕竟是过去了，只能在缅怀和瞻仰之中寻找过往的痕迹。现在他看这些石碑，虽然心潮依旧澎湃，但已比当日多了几分理性与克制。

　　桓远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这些已有几百年的石碑，低声道："今后我不会来这里了，你放心吧。"

　　"为什么？"这回轮到楚玉惊讶了。看他这么狂热的架势，不像是很快就能抛得下的啊，更何况，他们现在除了吃吃饭、长长肉之外，根本没别的正经事可干，每天来此走动走动，也算是给自己找点娱乐。

　　桓远微微一笑，目光却有些黯然。"因为在这里只会徒增感伤。"昔年的太学已经风流云散，如今只能看着石碑缅怀逝去的光辉，那万名学子云集的盛况，今日已不再现，那么，他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桓远的表情，楚玉明白了一些他的心思。她对于文明文化什么的兴趣不大，这时候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走上前两步，拍拍桓远的肩膀，微笑道："好啦，不要再想了，想这些也没有用处，这不是你我的能力可以左右的……我们回家吧。"

　　桓远的眸光微微和暖："好的，我们回家。"

　　虽然从南朝流离到了北朝，从一个城市流离到了另一个城市，可是有关心的人在，有安安心心睡觉的地方，便可以安顿自己的心和身了。

　　与桓远并肩走在街道上，春风吹拂在脸上，如此安宁温柔。

　　原本在南朝的一切，才过几个月，却仿如前世的幻梦不那么真实了，要是早知能有如此的安稳舒适，她会更早一些离开建康。她跨越了南北的国界，也仿佛跨过了一场人生，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不必担心什么时候会被砍脑袋，更不用花心思去想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现在这样惫懒的日子，再舒适不过，再悠闲不过了。

　　虽然有时候楚玉也会认真地反省一下就这么一直坐吃山空是否正确，但很快又放弃了思考，难道一定要做些什么，人生才是有意义的吗？不管怎么样，先享受这一阵子难得的安宁吧。

　　走回楚园的时候，已是下午，才进得宅院，便听到流桑的叫喊声，楚玉笑道："昨天流桑和阿蛮说要去白马寺玩，我还以为他们至少得玩到晚上才回来呢，想不到居然还记得回家。"

　　白马寺距离他们的住处不近，虽是坐马车去的，但一来一回也要花不少时间，却想不到流桑这么早便回来了，按这个时间算，他们俩只是玩了一会儿而已。

　　走过一道门，楚玉抬眼四处搜寻着，意外地看到一个不该在这里，甚至在理论上应该已死去的人。

　　"阿弥陀佛。"一道清越之声传来。

　　寂然一身素色僧衣，眉心一点朱砂嫣红，双手合十，怡然微笑着："施主别来无恙。"

　　看见寂然，楚玉有一瞬间的恍神，仿佛又回到了那秦淮河畔的建康，年轻的僧人站在寺庙门口，低垂的眼眸仿佛敛着无限的悲悯。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幻觉而已，楚玉发觉寂然好像比昔日所见有些不同了。从前看他，毫无疑问看到的是和尚，可现在看他，第一感觉却是"人"的印象大于"出家人"这一概念。这并不是说寂然不再像一个和尚了，只是他身上的人味似是比从前多了一些。

　　楚玉虽然有一点意外，但并不去深究。这时候流桑蹦跳着扑过来，一把抱住楚玉的手，指着寂然道："……公主……"压低了声音，"是从前认识的人，他说想见你。" 当初在准备举办茶会的时候，流桑曾去建康城外的那座楚园玩过，与寂然照过面，两人也算是相互认识的。

　　与桓远一样，来到北魏后，其他人也都对楚玉改了称呼，楚玉在这里做男装打扮，幼蓝称她"公子"，流桑叫她"玉哥哥"，阿蛮跟着桓远叫她"楚玉"，但因为遇到从前的故人，流桑又不由自主地叫回了原来的称呼。

　　楚玉也懒得纠正他，只投给桓远一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将流桑拉到一边去说话，留下楚玉和寂然面谈的空间。

　　楚玉上下打量了寂然一会儿，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原本一直愧疚于心，若非为了给我传讯，你也不会惨遭横祸，如今总算放下心来。"虽然这件事是容止所为，但也因为那时她太不小心露了马脚，才会教容止看出端倪，进而痛下杀手的。

　　只要是容止想做的事，鲜有他做不成的。因而，今天竟然见到活的寂然，楚玉感到十分意外。

　　楚玉问起寂然是怎么逃脱的，岂料她的话才一出口，便见寂然的脸上闪过非常不自然的神色，似欢喜又似忧愁，还带着些尴尬。随即，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只说王意之暂时不在洛阳，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便会告知她。

　　说完，寂然便逃也似地匆匆告辞而去，好像这院子里有什么吃人的猛兽，倒忘了是他主动找来的。

　　看着寂然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已经将流桑哄开的桓远走过来，淡淡地道："他有事瞒着。"这一点，只要是明眼人都能一下看出来。虽然熟读经文，精通佛法，但是寂然说谎和转移话题的技术实在太拙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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