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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他原本只在晚上会高烧,今日必定是因强撑着出去找人,着了凉,又弄裂了伤口,才会这样再度高烧。

  若她再晚回来些,或者杨定支持不住,没能再回到山洞里,他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碧落轻轻叹着气,柔声道:"杨定,我出去拾些柴火,一会儿就回来。你乖乖等着,别乱动,知道吗?"

  杨定应了,这才闭上眼。浓密的眼睫投下,将本就憔悴不堪的面容更衬得灰暗苍白。

  碧落想着他原来生机勃勃的活跃模样,不由得抚上那苍白的脸庞,似对杨定说,又似对她自己说,"很快……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一时她离去了,杨定还是禁不住按着胸口撑起,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喃喃地念叨:"对,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碧落。"

  苍白的面颊似又被火光耀亮了,微微的红晕渐渐流溢。

  晚上,杨定不仅有了鱼汤喝,更有了一把新汤匙。

  很小,边缘细心地刮过毛刺,匙底坑洼不平,可绝对硌不着嘴了。被很烫的鱼汤一激,除了天然的鱼香,杨定还尝到了松木略带苦涩的清香。

  碧落见杨定只往那木匙上瞧,尴尬地笑道:"没法单为一把勺子去远处买,我就用宝剑削了一个,先将就着吧。"

  杨定似看见碧落四处寻找合适的树枝,然后一剑一剑削出一把小小汤匙的情景。他看了看碧落那轮廓极美好的淡色嘴唇,终于忍住,没嫌这个汤匙不够柔软有弹性,不够蚀人心魄甚至让人忘却疼痛……

  夜间杨定睡得极不踏实,浑身烫得惊人,却冷得不断哆嗦。好容易睡着片刻,则不时悸动地几乎坐起来,呼唤着碧落的名字,惊得碧落都会紧张地睁开眼来。他那迷茫无辜的眼神如同被驱往绝境、走投无路的幼兽,极是惊惶。

  这般警醒,倒让碧落忆起一同南行的路上,每次自己睡到他的毡毯上,他看起来都睡得像个死人般无知无觉。

  或许,他压根便是知道的,只是怕她尴尬,才故作不知?

  隔了毡毯,碧落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低低地告诉他:"杨定,别怕,我守在你身边呢!"

  "碧落……"杨定长长地一叹,带着孩子般的欣慰和满足。

  碧落便记起,慕容冲喝醉了,也会如孩子般偎在她怀中,将她视作唯一的亲人和依靠,一遍遍地呼唤"碧落,碧落"。

  那样的日子,还会有吗?

  如此又过了十余日,杨定虽被伤痛折磨得瘦了一大圈,但到底不再发烧了,伤口也结了痂。碧落这才算放了心,眼看食物又没了,遂扶了杨定上马,自己徒步牵着,走了大半日,沿着溪水桃林,回到当日买过食物的那个小村落,找了个有间闲房的村民家借住下来,总算告别了山中野人的生活。

  杨定精神已经好了很多,见借住的茅屋极是狭小,窗户只用破木板塞了一半,门下也破了个大洞,四处漏风,仅有的一张小案还是三只脚的,苦笑道:"碧落,我怎么觉得这里还不如山洞里暖和?"

  碧落叹道:"这户人家算是这里家境最好的了。江淮一带,两国长年混战,这里地处荒僻,虽然贫苦些,到底没受连累,算是快活的了。"

  杨定闻言而笑,"没错,如果不被刀兵牵累,便是幸运的了。"

  碧落转眼看看墙边的茵席,却是农家人自己用茅草和蒲苇编的,颇是厚实,笑道:"总算可以睡得暖和些了。"

  话未了,门上的大洞忽然伸入一只黄黄的狗头来,黑溜溜的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一转,似没感觉出恶意来,一跃便从洞中钻入,讨好地围在两人身边甩了好一阵尾巴。

  杨定慢慢蹲下身子,拍了拍黄狗的头,笑道:"长得胖胖的,也不怕给人吃了狗肉。"

  黄狗见杨定待他亲昵,更迅猛地摇了几下尾巴,然后极纯熟地一纵身跳上茵席,蜷起身子就在中央卧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卷曲的粗大尾巴敲着草席。

  两人愕然。

  碧落先反应过来,笑道:"我待会儿去向主人要些麦秸来,铺在另一边睡。"

  杨定无奈地坐到茵席上,叹着气问那条黄狗:"小子,你身上没跳蚤吧?"

  此地民风淳朴,虽是贫穷,主人却从他们借住的第一日起便将他们的一日两餐包下。尽管是粗茶淡饭,怕也占用到了一家人的口粮。碧落过意不去,每日也帮着他们洗衣做饭,甚至跟着男人们去山中下兽笼打鸟雀。村民见她一个清清秀秀的年轻女子,身手颇是不俗,无不惊讶。

  而乡间的妇女已经开始拿自己织的土布,比划着给自己的孩子缝衣服。又用蒲苇编成苇索,拿桃木请村上的老人画上神像,却是预备着新年悬于门户间辟邪。

  一转眼,新年又到了。

  杨定见碧落望着忙碌的人们出神,叹道:"若不是被我拖累着,只怕你早该回到长安了吧?"

  可她回长安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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