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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碧落喝得很快,再也品不出是茶香还是梅香。

  释雪涧可以不紧不慢,碧落却做不到。顾不得舌尖是不是被茶水烫得麻木,碧落急急问道:"他呢?"

  "他?"释雪涧雪亮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缕属于尘世的玩味之色。

  碧落吸一口气,嗓音微哑,"正月廿二,有凤来仪。正月廿二,本是……他的生日。"

  玩味之色渐收,释雪涧的眸子渐觉深沉,"碧落姑娘,你还记得那天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说的什么?"碧落冲口问出,然后又顿住。

  她其实并没有忘记。

  释雪涧说,秦王是仁德之君。

  她还说,若起战乱,天下百姓首当其冲地要遭殃。

  同样的话,杨定也曾再三暗示提醒,生怕她对秦王不利。

  可他们怎不想想,秦王雄兵百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小小一个云碧落,生死俱在秦王掌握之中,又凭什么去对秦王不利?

  就凭慕容冲那执著不息的报仇信念吗?

  释雪涧雪亮的眸子里灼出刀光般的凌厉,盯得碧落一阵不自在,正要强辩时,只听释雪涧带了几分散淡,慢声说道:"从塔后的高崖边绕过,尽西处有几株青梅。那里冷清,去的人少。"

  碧落还待细问,释雪涧已别过身去,端着茶盏对着窗外的雪帘出神。漫天白雪映入她的眼底,连瞳仁都是荒凉的净白,孤漠得仿若从不曾说过话,更不曾提点过碧落。

  青梅之下,有凤来仪。

  手中的茶盏似在不自禁地颤抖,搁到案上时,也在咯咯地响着。

  猛地,碧落扔下茶盏,也不顾那盏好茶被倾翻在黑漆条案上,便冲了出去,冲进那无休无止般打下的雪霰之中。

  茶叶茶水沿着案边淋淋漓漓,然后滴答而下,似谁一串串的泪珠。

  释雪涧回过头,慢慢扶起倾翻的茶盏,却没有理会那泪珠般滴落的茶水,反将自己的茶盏也放了下来,缓缓走到正中的那个"禅"字跟前,跪倒在蒲团之上,合十低语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弟子又错了。弟子有私心,愿受果报。"

  眸光渐暗,灵气渐敛,若有若无的叹息间,这个有灵异之称的佛门女弟子眉峰深锁,蹙愁如山。

  旁人见到的是漫天晶莹的雪光,为何她见到的,却是血光如火?

  禅寺的西侧果然人迹罕至,雪已渐渐堆起,没去了未及萌芽的青草。周围的雪白,正如碧落一身洁白的狐裘。

  在那光洁如白缣的雪地上踩出一行浅浅的脚印,碧落已见到那处陡峭的斜坡上,几株青梅花开如豆。淡淡的粉碧花朵,在雪中潜度暗香,比起红梅、蜡梅的旖旎风流,别有一种静默幽娴的气韵。

  在最大的一株青梅下立定,碧落望向周围的雪地,连半个旁人的脚印也瞧不见,更别提人影了。

  碧落不觉惶惑,难不成释雪涧骗她?

  可慕容冲已不是当年那个大燕皇子了,这天底下,有几人还记得他是正月廿二的生辰?

  "冲哥,冲哥!"到底忍不住,她低低地叫唤起来,已带了压抑不住的哽咽之声。

  唤了两遍,到底不曾有人应答。

  碧落不觉低下头,嘲笑自己的迂傻。这样的雪地里,若是有人先至,怎会不留下脚印?

  难道自己来得早了,慕容冲还没有来?

  脚下忽然便多了几个小小的雪坑,连脸上也似热了一热,等碧落想起是自己在流泪时,一块丝帕,悄无声息地递到跟前。

  碧落蓦然抬头,满是泪水的眼猝不及防地与眼前男子的深眸对上,顿时连站也站不住,"冲……哥!"

  那男子举止之间,不改素常的优雅从容,着一身足可与周围大雪融作一体的纯白鹤氅,越发衬得面容清俊白皙。只是他此刻眸深如水,雾气迷蒙,不见原先的清远深邃。

  正是慕容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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