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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她在平阳时很少理会平民生计之事,只在一路随苻晖来长安时,眼见苻晖虽是狠厉,但于农桑水利处处留心,方才渐知苻坚并非蒙昧之君。

  但仁君?

  一个将十二岁男孩变作自己娈童的男人,能算作仁君吗?

  释雪涧似看透了碧落的想法,轻叹道:"天王于故燕皇子,私德有亏。但他对燕室王公、仇池王公、西羌王公,都算得仁至义尽吧?"

  碧落微怔。

  细思下来,那些被苻秦征伐下来的诸国王公,如鲜卑慕容、仇池杨氏、西羌姚氏、凉地张氏,苻坚从不曾亏待过。这些人稍有才能者,无不身居高位,甚至惹来氐族豪强不满,屡屡上书谏阻。但苻坚从小学的便是汉人的儒学,志在天下,一心以仁信待人,说来……还真算得上仁君。

  只是,他夺了别人的万顷良田,再送人家一间小小宅院,又岂能要人感激于他?

  从这方面看来,苻坚的仁信,只怕近乎迂腐。

  碧落心念电转,因不知释雪涧用意,自不好漏出一丝口风来,只是轻笑道:"可不是吗,所以瞧我们慕容家上下,无不尽心尽力为天王陛下效力呢!"

  释雪涧眸光又凝,盯着碧落的眼睛,半天才道:"那才是天下幸事,百姓幸事呢!战乱一起,首当其冲的,只怕又是百姓了。到那时……"

  她忽然打了个寒噤,雪芒般的目光居然泛出一丝惊惧来,同时抓起搭在一旁的外袍,披到身上。

  碧落一蹙眉,"你冷吗?要不要再加些炭来?"

  释雪涧含笑摇头,正要说话时,忽然屋外的宫女传来一阵喧哗惊讶之声。

  碧落推开门时,青黛正匆匆走来,压低声音道:"燕晴宫张夫人生了位小王子。"

  碧落点头道:"好事啊!"

  青黛拍着胸道:"哪里是好事?说是难产,小王子出世时就没了气。张夫人尚在产褥期,哭得晕了过去,太医们正忙乱呢。"

  她迟疑一下,又道:"听说,是因为张夫人平时操劳过度,近期又心情抑郁才引发了早产。这下,陛下又该心疼她了。"

  碧落愠道:"陛下该不该心疼她,是你该说的话吗?"

  正说着,释雪涧从她身畔走过,拉紧了衣襟,望着燕晴宫的方向叹息了一声。

  碧落蓦然想起一事,"雪涧姑娘,你曾说秦宫近期有小难,微见血光,莫非指的就是此事?"

  释雪涧唇角轻笑若冰雪,"我能预知灾难,可惜却不能禳辟灾难。算来……也是件极可悲的事。"

  她能……预知灾难?

  碧落惶惑地看着她,盼能从她冰润玉洁的面容上看出更多的蛛丝马迹来。

  但释雪涧并未再说,只是缓缓戴上风帽。粗劣的棉质布料,衬得那如雪肌肤晶莹剔透,明明不甚出挑的容貌,顾盼之际却流光溢彩,清华四射。她微笑道:"我在北地听讲佛理时,曾与慕容泓大人见过多次,和慕容氏也不算外人了。碧落姑娘如有空时,不妨到五重寺坐坐。"

  碧落随口应了,正要送她出去时,释雪涧又回过头来,轻轻一笑,"正月廿二,有凤来仪,是个好日子,不如到寺中为慕容夫人祷祀吧!"

  碧落猛地顿住身子,眼看着释雪涧款款而去,泪水几乎滴落下来,忙仰起头,只往天空望着,生生将渐凉的泪意给迫回去。

  青黛奇道:"姑娘,你在看什么?"

  碧落哑了嗓子回答道:"没……没什么,下雪了。"

  青黛抬眼看,果然几片小小的雪花如柳絮般盈盈地旋转落下,然后越来越密,越来越大,终于酿成纷纷扬扬的一场鹅毛大雪。

  这般大的雪,只怕一夜之间,便能将这缤纷绚烂的长安,覆成冰封雪雕的琉璃世界了吧?

  但再大的雪花,碧落也看不到了。

  她心里只有释雪涧临走的一句话。

  正月廿二,有凤来仪。

  释道安在秦宫里又为夭折的小王子超度了三日,方才带了众弟子离去,此时已接近年关了。

  苻坚虽对张夫人心存疑窦,但已近知天命之年,暗自揣度着,这个孩儿可能是自己最幼小的儿女,因此颇为上心。如今小王子新丧,也是气沮,连廿四的小年夜也不曾好好过得,公事完毕后便陪在张夫人身畔,只怕她心气高,月子里再落下什么病根来。

  尽管将心思投到了张夫人身上,苻坚还是没忘了碧落,发现碧落身体平复后,居然让碧落随侍身侧。

  "朕正嫌随身宫女太柔弱了些,以后进出宫禁,你便随侍一旁吧!"那日在御书房中,苻坚这样吩咐,然后看着碧落绿孔雀般招展的衣衫皱眉,"朕不是让你少穿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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