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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何当共奏白头吟(一)

  时至日暮,细细余晖洒入这无人问津的偏殿,隐隐能听到的喜气洋洋的华乐,让这座偏殿更显寂寥。

  安乐王默默地坐在床榻边,痴痴地、一眼不眨地看着熟睡中嘴角还挂着浅笑的人。不知他在此已坐了多久了,那身雪白的华服上已满是皱褶。良久,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看了看窗外,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袍,将那点点皱褶拉扯平整,又理了理自己头上的发髻。忙碌了半天一直到自己对浑身上下都已满意的时候,他才再次地坐了下来。

  良久,他缓缓地、极慢地伸出手去,那只手悬在半空良久,方才对着訾槿的肩窝点去。

  睡梦中,訾槿痛得呜咽了一声,随手去摸身旁的人,入手的却是彻骨的冰凉。她惊然睁开双眸,却没有看到熟悉的人。訾槿“噌”地坐起身来,一个人影背着光站在靠窗的地方。

  訾槿轻轻地松了一口口气,低低地唤道:“小白……”

  安乐王缓缓闭上双眸,遮掩住心中的伤痛,他一点点地转过身来来,嘴角轻勾一丝讥讽的笑:“在找哥吗?”

  “是你!”訾槿欣喜的脸瞬时冷了下来,想也不想跳下床来,看了一眼身上已被穿戴好的衣物,满脸防备地看着窗旁的人,“他呢?”

  “噢?在问哥吗?……哥他现在可顾不上你,看这时辰该是正在举行大典,拜天地呢。”安乐王依着窗口,淡笑着轻轻地说道。

  这极轻的声音仿如惊天巨石一般毫无预兆地、毫不留情地压在了訾槿的胸口,剧痛难忍、痛不欲生。

  訾槿猛地看向窗外昏黄的光辉,脸色瞬时白了下来,她想也不想朝外冲去。

  见訾槿走远,安乐王仿佛瞬间被人抽去了生机一般,无力地靠在窗口,一点点地阖上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心事,昏黄的光辉照得那张毫无血色绝美的脸,仿佛透明的一般。

  所过之处,威严的盘龙柱上被火红的丝绸包裹,夕阳还未落,四处的红灯已高高挂起,宫人的腰间都系着半截红绸腰带,彰显着主人的喜气。

  正殿的高台上,一对天作之合的壁人,一身耀眼而又刺目的红袍,两人手持相连的红绸一步步地走入正殿。

  这是怎样的红?这是怎样锥心的红,仿佛一把神兵利器直创心神,无法呼救。

  訾槿摒住呼吸,生生压制着心口翻腾的灼热……原来……你真的是自愿的,你便如此,如此的迫不及待地要娶她吗?你不是说……你不说过不会离开吗?你不是说过,不是说过要娶我吗?你不说过要与我一起,一直一直地一起吗?你说过的那些……便不作数了吗?

  “一拜天地。”

  “二拜祖宗。”

  “夫妻……”

  “慢!”一声惊吓,打碎了这洋洋的喜气。

  新郎新娘惊然回身,新娘的面纱缓缓落地,二人均是一脸的惊愕和复杂。

  大殿内的人齐刷刷地看向屹立在门口的人。

  訾槿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一步步地朝二人走去,只是那衣袖下紧握的双拳,暴露了此刻的心情。

  訾槿停在距离新人五步的地方,她抬眸望向那身着新郎喜袍的人,接近透明的肤色似水晶一般剔透,银白色的丝绸般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膝盖,浓密而长长的睫毛将那双墨玉般的眼眸遮盖住,火红色的喜袍轻柔地搭他身上,衬托出他勾魂夺魄的魅力。

  除去那一头银发,他如今的模样竟和当年凤仪宫如此的相仿……只是那时……那时自己却不知道要去珍惜,要去珍惜这样仿如画一般的人,只是那时……自己却不知道从见他的那一刻,便已喜欢上了他。

  聚聚散散、生生死死、来来回回、最后,自己虽是回到这里,却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牵他的手了……

  良久,訾槿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她望着司寇郇翔的双眸,轻道:“如此,我只问你一句话。”

  司寇郇翔并未抬眸:“问。”冷清的声音无半分感情的起伏。

  訾槿一眼不眨地望着司寇郇翔的双眸,缓缓地开口:“你……今日的婚礼,你可是自愿?”

  “是。”熟悉的声音,毫不犹豫的回答。

  訾槿强压住阵阵眩晕,方才站稳住脚。她缓缓地侧目,看着一脸惊慌和求乞的鱼落,脸上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她缓缓地走上前,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盖头,细细地给鱼落披上,低低地说道:“我本打算,就算是将命给你,也不会用他来还这债,可如今看来,他也是愿意的。虽不是我情愿,但我也算应了你的要求,那么,就这样……就这样吧,从此我不再欠你,也不再欠他了。”

  訾槿缓缓地收回手,隔着盖头对鱼落轻轻一笑,一点点地转过身去,朝大殿门口走去,当走至门口时脚尖一点,腾空而起,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殿内的华乐再次响起,仿佛那个人,那个笑着离开的人,从没来过一般。

  司寇郇翔怔然地望着门外,浓重的不安和恐惧盘绕心头,侧目间擦过大殿角落的祁咏跃时,他僵硬地收回目光,似是极专心地听着太监口中的诏书,旁若无事地接受着众人的恭贺。

  高耸的城墙角落站着一个人影,那萧瑟与孤单的模样与城中的喜庆格格不入。

  “主子……”锦御轻步上前,低低地唤道。

  “嗯……咳咳……咳咳……”安乐王的脸色异样的苍白,他转过身来,忙用手中的丝绢捂住了嘴。

  “主子放心吧,姑娘已拿了主子备好的马,想来这会便该出城了。”锦御欲上前,却被安乐王凌厉的眼神瞪了回来。

  喘息了良久,将丝绢收回了手中,安乐王转过身去,仔细地盯着大开的城门,生怕错过了什么。

  锦御想了又想,终于开口:“主子不必过于自责,主上与落娘娘并未完成最后一步,便直接宣了诏书……”

  锦御话未说完,城门处隐隐地传来了奔驰的马蹄声,安乐王再无暇多顾,急急忙忙地扶住城墙探出头去。

  一匹白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了城门,安乐王俯在城墙上一眼不眨地凝视着那马上的身着青衣的人。良久,直至那人和马一起消失在天际之间,安乐王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双眸,他缓缓转身一步步地走下了城墙,再未回头多看一眼。

  哥和她并未走完这最后一步,我是不是也算助了你了?你等等,再等等……不用几时,待我不在,哥便……我,做了这些,你可否,可否少怨我几分?

  风驰电掣的千里良驹,眼前一片模糊,只有那猎猎的长风在耳边呼啸,双眼生疼生疼的,泪止不住地流着,訾槿用衣袖一次次地擦着脸上的泪,可那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死命般地拍打着身下的马儿,不去看这溢满洋洋喜气的繁闹的城市,不去看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只想快快地逃离,一秒都不耽搁地逃离。

  何当共奏白头吟(二)

  胭脂谷外,十里坡酒肆。

  喝来喝去,还是十里坡的枣酒够得上辛辣,够得上浓烈.这酒闻着枣香四溢,下口却如火烧刀割一般,苦辣交加,让人禁不住热泪盈眶。

  訾槿一口口地喝着杯中的酒,眼圈通红,脸上却挂着怪异的笑容。那笑容似洒脱,似放下,似释然,又有几分黯淡。

  虽才辰时,酒肆却早已坐满了,去了訾槿独自一桌,别的桌子似是相约好的,早已坐满了,似乎在等着什么。

  一杯杯辣人心头的烈酒,却怎么也暖不热,那空荡荡的胸口。

  如今失魂落魄独自一人,回去后不知会被老头取笑成哪般模样。訾槿摇头一笑,抬眸看看已经大亮的天,是该回去了,回去最起码还有老头陪着,说不定师娘也在。一个人在这喝酒,却是更难受。

  “你说他们今天还要不要人?”一个身着粗衣的大汉问着身旁的老汉。

  老汉摇了摇头:“等等看吧,他们给的钱那么高,又是伐竹子这轻活,去哪找那便宜的事啊?”

  粗衣大汉摇摇碗中的酒:“都连着伐了三天了,再多的竹子也该伐完了,怕是今天不来了吧。”

  老汉吹着胡子看着粗衣大汉:“胭脂谷那片什么都没有,就是林子多,虽说伐了三天了,但怎么也不会伐平,那军爷说,他们主子要铲平胭脂谷内所有的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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