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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帝京皇城大内,保慈宫中。

  太后宁氏高位在上,左下首黑袍男子一脸戾气,右下首灰袍男子面色平稳。

  宁太后看看二人,嘴唇微动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身旁有小宫女眼尖,奉茶而上。

  宁太后捧了茶碗润了润唇,眼睛却左右打量着那两人。

  尉迟决与秦须对望着,眸子里面均是暗暗沉沉的一片。却是谁也看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太后秘诏二人入宫议事,要议的是什么,二人心中均是跟明镜似的。

  却偏偏谁都不愿第一个开口。

  宁太后将茶碗重重搁至一边案几上。苍垂的眼盯着二人,终于开口道:“你们上的折子,皇上看了,我听人说了,中书门下二省的参知政事门也都议了。今日叫你二人来,实是想抛开那些虚头,看在皇上与你们君臣相得的份儿上。来给哀家说句实话,你二人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两人又互相看了一眼,低下头,随即又抬眼互看了看。

  秦须开口道:“太后恕臣多言,此军国大事,非后宫所能夺也……

  宁太后的眼睛眯了起来。

  尉迟决跟道:“臣如何作想无甚要紧地,枢府至今决议未定……”

  砰地一声巨响,桌上茶碗滑落在地,碎成片片。

  碗中茶叶连水一并泼出。溅了两人一袍子茶渍。

  宁太后起身,甚少发火的她突然这般怒起来。倒叫两人着实吃了一惊。

  尉迟决与秦须连忙跟着站起。敛衽低头,“太后息怒……”

  宁太后拢在宫袖中的手抖得不能自持。看着两人,冷笑道:“我倒没有什么怒可以息地。今日实不愿同我交心底儿里的话也罢了,这北十六州的事儿,自我太祖开国以来就是心尖上的一把斧子,二位卿家好生自个儿掂量掂量罢!”

  说罢,敛袖便走,竟不再看二人一眼。

  秦须与尉迟决直起身来,心里均是暗暗叹了一口气。

  **

  出得殿外,尉迟决步子停下,望着秦须道:“最近不大见你。”

  秦须咧了咧嘴角,“刚去户部,事情颇多,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外面有风有雨,此刻正下得大,雨水沿着宫殿顶上的五彩琉璃瓦如小溪一般地往下流,滴滴水珠飞速落在地上,又溅成一朵朵碎花。

  尉迟决蹭了蹭靴子上的灰,立马就有雨点飘过来,沾上他地腿。

  他看看秦须,突然问道:“你在等什么?”

  秦须的眸子眯得愈加细了,扭过头来看他一眼,又扭了过去,反问道:“你又在等什么?”

  尉迟决心里轻笑一声。

  他与他,果然还是能看懂对方,哪怕一些,亦是够了。

  职方司北面房的密函他已读了,北国境内情势确是堪忧,说是时机不到,着实是强词夺理了。

  只是他,他还不敢下这个决心,倾举国之兵力,这番去伐北十六州。

  他在等,等另一封从北国来的密函……

  一封能让他彻底下决心,伐或不伐的,密函。

  尉迟决伸展了一下之前一直握紧的手,对秦须道:“我等的,不过是一笺纸罢了。”

  秦须眼睛眨了一下,下巴微微扬起,手背至身后,眼睛朝天上望去,一滴雨水恰巧掉在他两眼之间。

  他没有用手去擦,仍是望着天上不断向下落的雨点,声色平稳道:“我在等雨停”

  说罢,看了看尉迟决,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

  尉迟决黑眸一闪。

  等雨停。

  这场雨,已经下了整整八日,两河沿线均是阴雨连绵,天朝已有多年不曾这样下过雨……

  尉迟决心里面忽然咯噔一下,这秦须……当真是治国之良才。

  不由回想起当日在将军府时对安可洛说过的话。

  自古无庸相在朝,而大将能建功于外者。

  有秦须在朝中,便不怕后院起端倪了。

  尉迟决不由一笑,“秦大人胸怀经世之材,料想老天爷也会买你这个面子地。”

  秦须微一首,“在下亦希望如此,但天意如何,却非人力可左右。”

  尉迟决心里面一块石头落下,秦须,他心里面到底是主战的。

  抬眼,黑眸里地光愈加亮了,不由望向北方。

  廖珉,如今万事俱备,就等你说一句话了……

  第一一七章

  下了一场冷雨。

  北国的雨不似帝京,水似冰碴子一样从天而落,直冻到人心里面去。

  冷,身子冷,心冷,整个人都似掉进了冰窖里一般。

  卫淇的屋子里早早就生上了火盆,可还是冷,冷,冷。

  手里攥着书卷,却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外面潮漉漉的一片,出不去,出去亦无事可做。

  就等这日子一天一天,一刻一刻地,抓心挠肝地慢慢地过。

  自耶律宁走后,这府上便似没了人气,等待的日子,甚是煎熬。

  熬得整个人都像干了的粗麻绳,任人轻轻一拉一撕,就能断了。

  人走到窗子一侧,伸手轻轻开了条小缝,外面那风便呼地一下窜将进来,刀子一样划过她的身边。

  卫淇吸了口冷气,望出去,院子里的花圃全凋了谢了,泥泞满栅。

  手上挂着的珠子贴在腕间,凉了那么一凉。

  她一霎那恍惚起来,他走了多少日子了?

  怎么就没个信儿回来?

  心底里隐隐约约地开始抽搐,这感觉……从未有过。

  少时见尉迟决走,哭得天翻地覆,本以为那便是思念了。

  谁曾想现如今,她心里面是周绞反复,疼得往骨子里面渗。

  原来这才叫思念,原来这才是思念一个男人的滋味儿。

  想到出嫁前一夜。三哥那略带心疼地眼神,低声嘱咐的话语——

  七妹,莫要将自己也赔进去了……

  那番温润的耳语,此时尤在耳边荡着。

  不禁又是一阵恍惚。

  赔进去了吗?她把她自己,也赔进去了吗……

  院子那头的曲门一侧忽然传来些许嘈杂之声,随后便有侍女往这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礼数都不顾了,贴着她屋子的门板就叫:“王妃、王妃殿下,王、王爷回来了……”

  卫淇尚未反应过来,手还搭在窗户边上,指尖冻得发紫。

  那侍女见里面没反应。不禁又急了些:“宁王殿下刚刚入府,王妃殿下……”

  耶律宁!

  乍然间回过神,心跳停了一瞬,呼吸紧了一刻,这才明白过来,这才相信,那人回来了!

  慌忙一推窗,转过身子,步子踉跄地往门外跑。

  外面雨点一颗颗砸下来,溅在脚下。皆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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