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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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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略登基以后,勤于政务,连陪都也没游幸过,这何娱灵便在此虚渡了十几年光阴。直到这次齐略驾临,身边没有嫔妃随侍,何娱灵才又心思活泛起来,很想抓住机会重邀君宠。只是齐略的身体不好,这一年里既要重稳北疆,攻打楚国,又要收拾长安大变带出来的乱局,却根本没有时间精力往女色方面想。 何娱灵得不到重与齐略见面的机会,却非殿又戒备森严,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她便将主意打到了在殿内侍候的宫人身上。我因不喜欢却非殿里压抑的气氛,不用随驾的时候就会出来散心,跟她见面的机会便多,见她不受礼,便打住了,问道:“何娱灵出来赏花?” 何娱灵平日里颇为孤傲,虽然有心从却非殿里的内侍下手,但架子却端得高,不是能不顾面子求人的,最好打发。我本来料她必会附合我的问话,显得自然些,却不料她脸上微红,居然一改往日的脾气,直言道:“我听说云娘子托人买四宝堂的雪纸和羽笔急用,想到我那里还有一些积余,便给送过来了,还昐你不要嫌弃。” 她的话一说完,身后的两名小宫娥便赶紧将手里托的东西端了过来,果然便是数十本雪纸和几套羽毛笔,烟墨、砚台。何娱灵却不知我托人去四宝堂买这些东西,除去要用以外,还是因为那四宝堂是黄精在洛阳开的纸笔店,我要将自己信传出去让掌柜南递,省得他们知道我又被贬成了宫奴替我担心,也需要接他们送来的信。她这投我所好的举动,实际上却是半点也讨不了我的喜。 “我当日被调进却非殿听用时,伍喜阿监就曾经有过严令,在却非殿里听职的人,如果敢收受他人的馈赠,叫他见到了,立即打死了事。娱灵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 何娱灵毕竟不惯做这样的事,唰的一下满面通红,木然站在当地。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何娱灵站了站,还是忍不住开口叫道:“等等!” 我看她实在有几份可怜,心一软,站住了,问道:“何娱灵还有事?” 何娱灵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突然道:“云娘子,我听说你的医术之高,世所罕见……” 我困在却非殿里近半年,除了辩认毒物什么给几个宫娥治理妇科小病以外,根本没有施展医术的地方,正恐技艺荒废。如果她仅是问我治病,这我倒是求之不得:“何娱灵如果是身体有什么不适,我倒是可以效力一二。” 何娱灵微有喜色:“多谢云娘子。” 我坐回石墩,一面给她诊脉,一面问:“何娱灵何处不适?” 何娱灵咬了一下嘴唇,才道:“我……我是不是……不能……怀……怀孕?” 我怔了怔,不自觉的脱口问道:“陛下近期有和你……同寝?” 何娱灵脸上一红,摆了摆手,低下头去,低声说:“我只是……当年……我曾经服侍大家两年多都没怀孕……那时,我恩宠最盛,她们都说是我不能怀孕……才……我……我……” 她一句话说了许久才说清,我只当没看见她暗里落的眼泪,平静询问她的月信等生理状况,仔细诊脉,摇头道:“何娱灵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是能够怀孕的。” 何娱灵松了口气,不解的问:“那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怀孕呢?” “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你们计算受孕期有误,月信过后的几天不容易受孕,而不是你们以为的受孕期;再一个……陛下初解情事难免有些不知自制,你们为了邀宠固位又太粘缠,因而淘得他身体亏空精稀,你们也难以受孕。” 本来为病人解说病由是十分自然的事,但这个人涉及到齐略,却让我十分不自然,草草说了两句,就想离开。不料我一起身,衣袖便被她牢牢的拽住了,低叫:“云娘子,你既然肯帮我解这一惑,无论如何救我一救,我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日后重重报答。” 我万不料她放下面子来会如此难缠,不禁有些生恼:“何娱灵,你若想重邀君宠,自去想法便是,何必牵扯我一介宫奴?快放手!” 何娱灵连连摇头,哀声道:“云娘子,这宫里谁不知道你虽然受贬,实际上却是连朝中重臣也要敬让几分的救驾功臣,谁敢拿你当宫奴看?我并不是要你替我做什么为难的事,只想求你替我在陛下面前说句话,让陛下见我一面,容我说几句话,我就感激不尽了!云娘子,你也是女子,当知道女子的苦处,我……” “有什么话,你说,朕听着,别扯着她。”两人都是一惊,转头却见齐略青色骑装,手挽漆弓,正和一队武卫向这边走来,眼里厉色毕露。何娱灵被他吓得双膝一软,立即跪下了:“婢妾何芸,叩见大家。” 她原本抓着我的衣袖,下跪的时候也不松手,带得我也被她拉得咚的一声跪了下去,膝骨正撞在青石板上,差点被撞断,痛得我直疵牙。 齐略大步走过来,脸上怒色愈重,叭的一声将漆弓砸在凉亭柱上,怒喝:“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还不快说?” 何娱灵簌簌发抖,却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泪如雨下,泣道:“大家,当年的事,婢妾知错了!” 齐略也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冷哼一声,竟没下文。何娱灵哭得有气接不上来,伏地哀求:“大家,婢妾那时年少无知,一念之差踏错行池,求您念在婢妾昔日侍奉您的情份上,宽恕婢妾一次吧!婢妾日后必定谨慎言行,绝不再生妄念!” 齐略的目光稍移,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何芸,无知不是无罪的理由,有些过错是不能犯的,犯了就得不到宽恕。因为死去的人活不回来,你犯的罪也就无法消减。你害死阿敏和朕的骨血,朕只将你贬到洛阳来,已是尽量,你切莫贪心不足,犹不知悔!” 何娱灵叫道:“大家……婢妾出于妒忌绊了阿敏一下,原意不过是吓唬吓唬她,并不是真的想害死她和您的骨血,她小产身亡,实在是意外啊!况且……婢妾所以妒忌,无非是太爱重您的缘故,罪虽难恕,情总有堪悯之处……” 何娱灵看来不太像擅于言词的人,这样的话她能够一面哭一面说,想必是她在心里其实已经千万次想象今日这样的情景吧! 我被她莽撞一拉,膝骨撞得剧痛,一时无法行走,心里对她实在有几分恼怒,但此时听她哭得凄切,却也不禁微生感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因情生妒……李棠自承是因情生妒,所以杀了皇后;越姬也是因情而妒,才对朕生恨;你如今又出此语……妒忌!女人的妒忌啊!” 齐略被她的话一勾,却是头一次在人前说起长安事变里的后宫情景,长长的喟叹一声,似无奈,似伤心,似失望,似沮丧;他望着凉亭外的桂花,目光有些迷离,良久,突然将漆弓扔给身后紧跟的护卫,挥手示意他们稍微退远些。 我双膝痛得一时起不了身,连咳几声示意要回避,但两位男女主角都没留意我在旁边,直接将我透明化了。 齐略经历了近半年仔细调养锻练的身体站着瘦削挺拨,此时负手站在凉亭口,被秋风一吹,有种孤寒之意:“朕这段日子偶有闲暇,检点前生,也曾想过,朕自少而长,嫔御不过十人,犹有妒忌之祸,是否应该以治国的雷霆手段治家,才能永除此患?但思之再三,终究还是将此念放下了。” 何娱灵泣不成声,低低的抽咽,我在一旁是听得既尴尬,又恼怒,恨不能一脚将他踢飞,以泄心头这股郁气。 耳中却听得齐略续道:“朕虽是天子,可也是后宫嫔妃的夫婿。妻妾做错事,为人夫婿的,本也该多担待些,不能一昧怪责,把天子权威用来欺压妻妾。所以嫔妾撒泼耍赖,言语刻薄,贪爱宝货,甚至当真犯妒,对朕破口大骂,使色哭闹,动手动脚……这些朕都能担待,因为这些说到底还是夫妻私情小事;但有些事,朕却不能纵容,比如篡夺权柄,谋乱社稷,互下毒手,害我骨肉……” “大家……大家啊!”何娱灵大叫一声,竟哭昏了过去。齐略眼里虽有怜悯之意,但决然之色却更重,对凉亭外的内监伍喜道:“你派人将她的财帛和常用的物什收好,再给她拨一千金,明日便将她送出宫去,让官媒替她找个人家。” 伍喜应了一声,立即手脚麻利的派人将她抬了出去。 我本来缩在一边默不作声,但齐略挥退何娱灵后,却不出去,冷声问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她已经出去了,你还看她不顺眼?” 我心里犹疑不定,有些发虚,怔怔的看着他。他眼里幽光沉黯,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嘴唇轻抿,带出一层冷意。 我犹疑半晌,几番开口欲言,又收声不语。齐略眼里的幽光渐褪,化为一片冰雪寒意,嘿的冷笑一声,拂袖便走。 “别……”我生生的将到了唇边的一声惊呼压了回去,不知不觉中,身上寒浸浸一片,竟是出了几层冷汗,身上一阵虚脱无力,连站也站不起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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