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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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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在却非殿缺少亲信贴身的内侍,我献玺又不能让无关人等知道,因此齐略召见我时,殿中除了一个陛下听宣的文侍以外,连传物的阿监都没有。 我的目光落在自己足前尺许方圆的地方,托着装着两枚国玺的银盆,静静的向丹陛的台阶走去。心跳似乎凝滞了,带得连手指都仿佛僵硬不听使唤,在将国玺奉上案几后,用尽全力的力量克制,才压住想抬头看他的冲动:“这便是陈常侍交托予臣的国宝,请陛下查察验收。” 一双纤瘦见骨的手伸过来,将两枚印玺拿了过去。我等了许久,才听到他淡漠平静的声音问道:“除了国宝,你可有其它应缴之物?” 我早有准备,伏首道:“臣自陈常侍处得到国宝之后,曾经四次盗用陛下的大宝,用于救驾。虽是事急从权,但盗用国宝,罪在不赦,臣有奏疏请罪。” 盗用国玺,矫诏调兵,这罪名如果放在太平时期,足以株连五族。我这么慷慨的认罪,却是认准了眼前大局未定,需要安稳局势,且我行事是放在救驾这一背景下,料想不会有太多的责罚。所以我虽然递上请罪的奏疏,但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恐慌。 只是我没想到,我将奏疏呈上后,过不多时便听到一声拍案的大响。我心一惊,眼前黑影一闪,刚刚递上去的竹简竟已被他当头掷在我前面。他那一掷的力量好大,竟生生的将串简的绵线都绷断,竹片四散飞溅,有两片射到我怀里。 我心一突,脱口道:“陛下息怒……” “息怒?你居然有胆叫我息怒?”空气中却陡然多了一股凝重凛冽氛围,那是极力克制,却依然洋溢四散的暴怒戾气,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咆哮:“你这混帐东西,配在我面前这样说话么?你配么!” 他因为久病而中气不足,咆哮到后来声音便有些尖利,熊熊的怒火带着森然的寒气直刺人心。我被他异乎寻常的狂怒一激,脑海里如有一道惊雷劈过,猛地抬头,想看清他怒骂时的表情。 但这时他却已经因为刚才那急促高亢的怒骂而低头剧咳,面色涨得青紫一片,喘不过气来。我心一慌,无暇思索,扑过去扶住他的肩膀,指掌撒开,按住他肺腑的穴道,用力推压。 好一会儿,他缓过气来,哑声道:“你退下!” 我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情急出手,竟忘了身份差异与情感控制,在给他推拿透气的时候,两手一扶一抚,若再环过去些,宛然便是正面拥抱着他。 刹那间我有些忘了时空差异,怔然抬头,向他望去——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用这样的姿态拥抱他,当时他回抚着我的肩膀,眼里满是浓情的含笑望着我。 那个很久很久以前,是我刻意深藏的时光,在我意识海里,我将它看成了一世完满的轮回,想将它造成一个遥远的时空片断。但在这一刻里,那遥远的时空片断,却倏然回掠,逼到我眼前,鲜活的与此时的情景交错。 有所不同的,是那时的他对我凝睇而视。此时的他,却是双目紧闭,满面铁青冷硬之色。 他说的不是情侣的蜜语,而是一句斥责:“你退下。” 我应声放手,退了开去,轻声道:“陛下身体尚未大安,最好尽量避免大喜大怒,静心安养。” 他喉中传出几声急促的低笑,冷然喝道:“你用什么身份来管我?” 我心头大震,刚才的惊骇再次浮现,忍不住再次抬头看他。可这时他却已经站了起来,袍袖展开,正将我的视线遮住。我心头一阵惊,一阵疑,细想他刚才的话语,那却不是帝王对臣属该用的口吻,更像是人一种对亲近者直觉反应的怒恨! 难道我给他的记忆封印没有生效?难道他记得以前的事? 不,不可能! 我在南疆这几年,也有不少人请我让他们忘记一些不愿想起的事,面对以后的生活。在我医过的两百多个病例里,从来没有谁能自行摆脱催眠暗示,将已被封锁的记忆回想起来。齐略的意志再坚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我催眠,下了几重心理暗示,他也不可能仅凭意志力就真的冲破链锁,将记忆找回来。 我眼前一阵恍惚,耳朵却听到他森然道:“朕一时不察,竟使国器被女流宵小窃用,矫诏调兵,若不严惩,便是自毁纲纪,他日难免流毒之祸……” 我诧然,我虽然勉强算是调了严极和铁三郎为用,但那种情况下盗用国玺,怎么算也是反经行权,过错有,功劳也有,功过相抵,轮不到严惩的处罚后果,怎么他这时的话意,却大有绝不宽贷,追究到底的意思? 说到窃取国器,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算也该先打击了越氏和楚国,然后才能算到我头上吧? 又或者,他这是因为一时想不出对长安的越氏做出最合宜的处置,心理不平衡,所以将我当成出气筒? 齐略的袍袖移开,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他面上的红潮还未褪尽,看着我的眼里却是冰冷的憎恶。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里的冷冽,让我如被雪水淋头一浇——他的眼里,没有我! 那冰冷,是对陌生人的;那憎恶,也是对陌生人的; 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不熟悉的臣子,但却因为盗用了国玺,让他有名正言顺的罪名,重惩于我,将权柄为人所窃的恶气发泄出来的途径。 他不顾身份的暴怒,并不是想起了我,而是由于我盗用国玺,让他想起了越氏的叛乱。 我在他冰冷如雪的目光里低头,轻喃:“臣知罪。” 他忘了我,本是我一手造成的局面。可我没想到,当我面对他,正视他已经将我遗忘,不复记忆的时候,心会这么的痛。 本就是我让他将我遗忘,早已预料今日将有的伤痛,何必再作这般小儿女情态? 本就是我封印了他的记忆,取走了他对我的所有情感,却有哪般资格心里暗生怨怼? 只是这预料中的疼痛啊,为何逼上身时,竟是如此的剧烈,比我想象的更难受? “你既知罪,那便说说盗用国玺,矫诏调兵应处何刑?” 他冰冷的声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恍惚的回答:“主犯者处枭首之刑,株连五族……” 一句话说完,我不自禁的笑了笑,喑声道:“只是臣一身孤孑,并无直系血亲,陛下降罪,臣只有一身相承,却无五族之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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