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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开始有一点,后来想想防治时疫是朝廷最着紧的一件事,治疫的高手不可胜数,并不是非我不可。”

  我原非什么不可取代的人。

  一年的时间,可以让人经历很多事,让人想通以前想不通的。齐略,你贵为天子,尽有权力搜选天下美女妻之,纵使此时我在你眼里是独特的,又怎耐得时光流逝,芳华渐远?

  他停在廊前,轻道:“回长安吧!”

  我不点头,也不摇头,却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南滇吗?”

  他脸上神色微动,却不说话,我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是来报复阿依瓦的。人犯我一寸,我将以十报之,人犯我一尺,我将以万报之;阿依瓦当日既敢掳我为质,我自然也要讨还这份人情,她不是爱这个国家胜过她自己吗?我就帮着周节使催发国家内乱;她重视她的教派,我就杀了教派的神物,让她的教民反叛,让教派的威严扫地……”

  “你不是要报复她,你是要报复我!”他终于动容,眼底的心痛一点点的泛上来:“你只是因为当日我的犹疑而记恨,所以才赌气南来而已!”

  我点头,冷笑:“不错,你既然深爱着她,我报复了她,自然就是报复了你!”

  “云迟!”他低叫一声,望着我的眼里浮出一抹怆然:“你明知阿依瓦对我来说,只是少年情怀的一种寄托,我爱惜她是爱惜过往的时光,不涉儿女之私。你将自己置于险地,才是对我最深重的报复,何以定要冠以他言?”

  他轻轻一语,顿时将我满腔尖锐言词尽数封死,刹时无言。

  霞光渐暗,夜色掩至,夏风吹来,将我眼睫上那不受控制凝聚的水滴吹落,有句话,兜兜转转,弯弯绕绕,在我心间几千几万遍回环,始终没有出口,此时却终于问了出来:“齐略,你心里可真的有我?”

  不是最初那轻狂的挑动,不是那暧昧的眉眼传情,不是犹疑不定的敷衍,而是确确切切的爱我?

  “是。”

  他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来,他的看着我的眼眸未有丝毫游移,就那么坦然的望着我,将自己胸怀敞开,让我直直的看见他的内心。

  “你可知我不懂礼法,无视尊卑,胸量狭小,暴戾蛮横,实非什么良善女子,如意佳人?”

  我是如此的自私自傲,自负自刚,只宜孤独终老,却并非他人的佳偶良配。

  老师偏爱我,以为是天下男儿能配得上我的杰出者少;其实不是的,这天下男儿,多的是能配我的人。只是我的性情于这个时代的大规则格格不入,完全没有世俗所定的美德,不识谦让温柔之德,这世上,是我配不得别人。

  他深深地看着我,涩然道:“我初时不知,可当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在这里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眉梢眼底,似笑非笑,似喜非喜,似是缠绵不尽,难分难解的无可奈何:“我何尝不知以我的身份,此生绝不应与你再多纠葛?”

  他一步步的踏近,指尖拂去我脸颊的湿意,低声轻语:“我只是,心不由身。”

  一句话,道尽他几次三番欲断不断,想忘难忘的挣扎。

  我心头一颤,酸涩难当,声音有些哽咽:“齐略,你可知,我心中亦有你?”

  我这是第一次,将这句话,对着这个人,直直的说了出来。没有考虑后果,没有顾虑将来,只是眼前这一刻,他向我敞开胸怀,我便同样报之。

  “我知道。”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何尝不知道你的身份担着不能放弃的重责,二者相较理应由我妥协退让?”

  他的手一紧,攥得我指尖生痛,我微笑着,泪水潸然而落,稳定许久,才凝聚气息,轻声道:“我只是,性不由情。”

  我从那个时代里带来的个性,是如此的鲜明浓烈,深入骨髓,无法抿灭,由不得我因情纵性,妥协退让。

  “云迟……”他低唤一声,突然用力将我拥进怀里,声音喑哑:“我从未想过用身份来逼你妥协!”

  “正因为你从未以身份来逼迫我向你妥协,我才会将你刻在心里。”

  只缘你不经意间给予了我人格的尊重,才叫我心与神倾。

  你若以身份权势一纸诏令颁下,我反而轻松,因为那样我就能只将你视为君王,将爱情化为各取所需的一份工作,心却依然自由。你能拿到的,不过是我的人而已,断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你之故,心城困锁,情关难开。明知不当,依然忍不住向你靠近;明知不该,依然忍不住喜欢慕恋。

  他轻轻的摩挲着我的面颊,指尖勾勒着我的眉眼五官,仿佛清风拂过花间,微雨润湿新叶,轻怜蜜爱,温柔缠绵。

  凝眸处,见他明眸如镜,将我映他在的眼底,如在此刻,他的世界里便只有我一人。他温柔而专注的看着我,眼里心间,那痛惜是对我,那怜爱是对我,那情动是为我,那痴缠亦是为我。

  他启唇欲语,出口的却是一声深深长长的叹息。是怜是爱是痛是恼是喜是怒,也是那分不清说不了的惆怅与迷惘。

  我痴然伸出手去,抚触他的面颊,生怕自己只是于这夏日的黄昏,绮丽的南疆,因着情动心牵,故此魂动神游,做了场天下最美的梦。

  而他,却在我梦里踏霞乘风,如诗如画,如真如幻的走进我的心中。叫我欢喜无限,只想就这样痴痴的看着他,拥抱他,直到地老天荒。

  不知过了多久,使领馆东面的暮鼓声沉闷的传来,惊褪了红尘梦中人的痴惘。

  “天晚了,人该回来了……”

  他环着我的手臂紧了一紧,道:“使领馆暂充行宫,原住的人都疏散出去了,今天没什么事没人会来惊动我们。”

  纵然不会有人来,难道我们就真的能够一直忘忧不理世事么?我低声轻叹:“你既准备以行朝之力来重整南疆,自有无数事务要理。浮生偷欢,得有半日清闲,已是难得,我当知足。”

  他的气息一促,急切道:“可我……”

  对一个人动心,起初只想在他眼里自己是特别的;而后就想他会时时注意自己,偶尔想起自己的好处;再后来,就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之耳鬓厮磨,两情缱绻,未有丝毫分离。仅是这一刻相守,如何知足?

  他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只因既然我们一个没有可能退让,另一个又不可能妥协,那因不知足而强要对方改变的话,最好莫要出口。

  今年相见,无有结果,难道今后便将情意付与时光流水,或是依旧没个了局,年年苦思,只等着相遇时一刻的忘情?

  我迟疑的放手,心里突然升起一念,在退离他的时候却扑了过去,搂住他的腰身,只觉得全身无力,虚脱的颤抖,喉头热辣辣的生痛,喑声道:“今晚,你留下来……”

  他全身一震,声音带上一丝沙哑,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然而因情生欲,因欲生念,本是人性常理。我此时此刻,就只想他留下,纵情肆意,享这一时欢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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