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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我如今扮成这样子,谁看得出是女子?只要你这一看就是肥羊的人别跟着,不知有多安全。”

  我连哄带劝,将他留着陪在那可怜女子身边,自己拢紧了衣裳,低头沿着墙根暗影走。眼看就要转出章台街,正松了口气,突觉身后似有异动,未及回头,后脑便受了一击,登时眼前金星四射,脑子一眩。

  终日以女儿身在长安街行走,未曾出过事,想不到今日乔装成男子,却受人暗算!

  我极力想保持清醒,但脑中阵阵晕眩,却无法强撑,终于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清醒过来,眼前光线幽暗,身侧影影绰绰地似乎坐着一个人。

  “你……掳我干什么?”

  我本想问那人是谁,转念却想到人质知晓绑匪的身份乃是自取死路,便略过不提,只问那人想干什么。

  我暗暗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被捆得棕子似的扔在地上,手脚都舒展不开。那人发现我醒了,却也不说话,依然像刚才的那样坐着不动,仿佛是座石雕。

  在不知何处的幽暗空间里,眼前坐着个不说不动的人,饶是我见惯了生死,胆子不小,此时也不禁毛骨悚然,镇定了一下才开口:“你们要钱?还是要我治病?”

  那人终于说了几句话,可咕咕哝哝的声音却不是关中口音,更不是我所知的任何语种,他说了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外族人?我心中一凛,突然明白了掳走自己的到底是谁了:羌良人!

  长安城是当世第一的政治经济中心,来往的外族人无数。但这些外族人多惧怕承汉国力,等闲不敢在城内违禁犯法,这强掳我的人,除了羌良人,还会有谁?

  我哑口无言,那人却终于想到我不懂他们的语言,停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你,的王、皇……情郎,真会来,见你?”

  他显然对汉语十分不熟悉,每个字说出来,都生硬无比,而且不清楚在中原王与皇帝的巨大差别,且说起话来,词不达意,我寻思半晌方才弄清他话里的意思:

  羌良人竟是因为求见齐略而不可得,所以才来抓我!

  可齐略怎能算是我的情郎?

  就算他是,他身为天子,负着江山社稷的重责,些许儿女私情,却怎能使他轻身涉险?

  即便他有这份心,他的母亲,他的妻儿,他的臣属,他的护卫,又怎能容他涉险?

  羌良人以为抓了我,就能迫使齐略见她,真真是大错特错,完全弄反了方向。

  当日在温室里看到的那个明艳无端的女子,如今竟使出掳我为质这样卑鄙拙劣的手段来,到底是故国的安危使她如此,还是爱情的迷瘴令她昏乱?

  我暗暗叹息,转了几念,强笑道:“他身份贵重,不可能来见我,不过我可以领你去见他。”

  “前几天我求你带我去见他,你不肯;今日,你想带我去见他,我却不肯了。”外面传来一声脆笑,声音清脆,带着丝绵软,口音却很是熟悉。

  咿呀一声,一道刺目的亮光随着来人推开的门射了进来,令我双目不自禁地眯起。

  羌良人的面色,比我那日见她,又憔悴了不少,只是一双眼睛,却比她在宫里时那种柔媚婉转的明亮更亮,隐隐带着金石之质的冷光。

  想哄了那人带我出去的想法落空,羌良人又不遮不掩的走到我面前来,我心一沉,心里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你到底想怎么样?”

  羌良人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一字一顿的说:“我就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为了你而出来见我!”

  第二十八章 错落

  我看着她,苦笑:“他不会。”

  羌良人一步一步的走近我,俯视着我,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他不会出来?你对他没有信心,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阿依瓦——”我长长地叹息一声,不再将她视为长乐宫里那被先帝的遗愿束死的太妃,而将她视为了意在与我争取心上人的羌族女子阿依瓦。

  “我不是对他没有信心,也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我从一开始,就从来不曾想过,要将人生交付在他手中;将身家性命,托于他的庇护。我从未将他看成情郎,视为良配!”

  “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凝视着她恼怒的表情,慢慢地说:“阿依瓦,你确实是找错人了。”

  羌良人不为所动,宫廷生活虽然没有磨去她骨子里那股追逐爱情的直率,却让她学会了许多汉人做事的方式。

  “我自然希望我找错了人,但你最好希望我没有找错人。”

  她希望我不足以威胁齐略,那证明齐略对我无情;而我为自身安全计,却只能希望我的安危足以影响齐略,否则我毫无利用价值,性命难保。

  “其实我们本无仇怨,你何必定要为难我?”

  羌良人的眼睛在幽暗里似有火星迸射,一字一顿的说:“谁说你我没有仇怨?自从那日他向我借用温芜与你幽会起,你就是我的生死仇敌!”

  “他冒着与我幽会的名头向你借用温芜,不过是为了让你死心,何曾对我有情?他若真于我有情,又怎么会借你的温芜用于幽会?”

  我脱口而出,这才发现自己胸臆间,竟一直存着这么个疙瘩。

  难怪我一见到她,便觉得心中不悦,本来不算暴躁的脾气对她却不肯相让半分。原来在我也不曾察觉的时刻里,我就已经将那日由她而引起的事,视为了感情上的一种耻辱。

  不止她将我视为仇敌,我在潜意识里,其实也早将她当成了仇敌。只是我从来不愿细想当日的情景,更不愿承认自己曾经情错。

  齐略,我一直不明白问你对我除了好感之外,是否怀有认真对待,肯一生相许的情意,是不是一种极大的错误?

  我应该明白询问,而不该在心里百般猜忌,千万犹疑,却为了怕自己沦为宫中庸人,苟安不问的。

  若当日直抒了自己的胸怀,又问明白了你的心意,又何至今日在她面前失态?

  “阿丹那么骄傲的人,若心里没有你,即使他只是骗我,又用得着找你么?”

  我被囚在窄室里,饮食方便都有人照管,被人蒙着眼睛转移了好几处地方。在一个可能临近渭河的庄子里,我听得到外面轰鸣的水声,想要逃走,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羌良人久未出现,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已被生死悬于人手的压力压得有些疲惫了。

  我累,羌良人明显比我更累。

  毕竟我目前只为自己的性命担忧,而她却在为整个滇国的前途奔走。

  我记得她在宫中的时候,身体虽不算丰腴,但也骨肉匀停,纤而不弱;可如今她站在我面前,却清减得若不胜衣。

  我望了望她的气色,暗暗叹了口气:“你口唇干裂,吐气不匀,面色青灰,是五脏内损之相,最好请人施针调理一下。”

  “请人?是不是要我解开你的束缚,请你施展一番回春妙手?”她冷笑一声,原本绵软和悦的嗓音尖锐刺耳:“想逃跑?休想!”

  我立即闭口不言,她一句说完,却似身上的精力都被抽空了一般,突然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喃喃地道:“你失踪十天,前三日还只是京兆尹派人搜寻,五日后缇骑四出,前日期门卫和羽林郎借演武之名大索三辅……”

  我心头一震,耳边却听得她幽幽地说:“他虽然虚词矫饰,但为了你而做到这一步,你就是死了,也值得。”

  “你要我死?”

  “我恨不得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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