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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我松了口气,让老人坐着,替他将放血的几个伤口消毒洒药包扎好,笑道:“老丈洪福,这样的意外,竟没有什么大损伤。”

  老人和他的小孙子一个劲的道谢,围观的众人也是欢呼阵阵,我让严极替我将瞧新鲜的人拦开,自己坐在案前取了纸笔开药方。

  老人显然家境颇好,竟给了我一百个钱做诊费。我也不推辞,笑眯眯的收了,旁边那耳熟的声音吃惊的道:“云迟,你治病竟要收钱的?”

  医生给病人治病,当然要收钱,我诧异抬头,那吃惊瞪着我的少年眼熟异常,原来竟是那日在街上偶遇的高蔓。

  高蔓——这家伙刚才还知道利诱众围观者给老人找医生,等到我来替这老人治好病,他居然认为我不该收诊费,这是什么道理?

  或者,他以为我是活该给人做白工的?

  我目光一转,直接当没看见他,只找了店伴往后厨清洗工具,水煮消毒。

  等我从后厨出来,堂里刚才给老人治病割出来的血迹早被擦洗干净了,严极据席而坐,见我出来便问:“你要点什么?”

  我还没答话,严极旁侧那席却传来一声:“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这声音却是高蔓的,我本以为依他的性格,我刚才故意不看他的冷落已经足够将他气走,不料他竟还在这里。

  严极这才注意到高蔓,见我神色不动的在他身边坐下来,丝毫没有理会高蔓的意思,不禁有些诧异,低声问:“阿迟,那是谁?”

  “不必认识的人。”我招来伙计,点了张饼和一碗芑实粥,只当没看见高蔓,也没听到他的声音。

  严极眼睛一转,恍然大悟,问道:“他就是铁三郎说的那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是不是?”

  我微微点头,严极眉头一皱,往高蔓那边看了一眼,隐有怒气泛起。我知道他必是从铁三郎那里听说了高蔓的事,心里不快,忙道:“严大哥,不过是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不值得动怒。”

  “那小子大清早在东市里一身脂粉气的晃荡,闻着那味就知道他是刚从章台街出来的……哼!尚未加冠,就知道混章台街,还会不懂事?老先生怎么会给你相这样的人?”

  “横竖婚事不会成,那是什么人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我看严极依然面有余怒,便笑道:“严大哥,你若真不喜欢一个人,最好的表现,不是对他表露厌恶,而是根本无视他的存在。”

  严极看了看我,再向高蔓那边看了一眼,脸上的怒意突然变成了笑意:“你的办法不错,那小子现在被气得眼睛都要鼓出来了。”

  店伴将我们点的早餐端了上来,我才吃了一口,突闻身后的高蔓痛叫一声,接着便是碗碎的声音。严极看了那边一眼,有些幸灾乐祸的笑:“这小子只顾瞪你,那热粥端上来他也敢大口吞,烫了嘴。”

  我想笑,又忍住,耳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却是高蔓被烫得跳了起来,连早餐也不吃了,拨脚就跑,一阵风似的从我们席边刮过。

  总算走了!

  我感慨未毕,那阵风又刮回来了,果然风里还有股脂粉香扑面,高蔓捂着嘴,瞪着我,恨恨地说:“好,云迟,我记住你了!”

  我扫了他一眼,悠然问:“公子,你是哪位?”

  高蔓的眼睛瞪得让我有些担心会掉下来,可惜少了胡子让他吹两下表达愤慨,他咬牙切齿:“你……”

  我闲闲淡淡的刮着芑实粥的凉面吃,再不理他,高蔓半晌,才一跺脚,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我待他走远了,才忍不住大笑。

  严极也哈哈大笑,指着我道:“亏我还怕你受人欺负,现在看来,你不把人欺负死,已经算手下留情。”

  我也不介意他说我欺负高蔓,只是觉得目前的生活不愁吃穿,不怕受欺,闲来郁闷,还能欺负欺负像高蔓这样送上门来的小孩子,实在惬意无比。

  第二十六章 滇客

  夜里值守,比白天上班要累,我回家后略微洗漱,倒头便睡。

  一觉无梦,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夺夺的叩木声将我惊醒,循声望去,却见一个人影映在窗户上,影影绰绰的正在叩我的窗扉。

  我以为是家里的童子爬树嘻闹,便骂:“是哪个小混蛋爬树?小心摔下来跌断你的狗腿!”

  叩窗声一下停了,外面那人支吾两声,咳道:“云迟,是……我。”

  若是亲近人,可不会用这么僵硬的语调喊我的名字。我睡得迷糊了,听那声音有些熟悉又似乎陌生,起床气便冲了上来:“不报上名来,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我……我……我……”那声音我了半天,突然道:“你开窗就知道了!”

  我还有些渴睡,听到这话,怒从心起,一手抄起支窗用的竹杆,一手推窗,怒道:“管你是谁,爬树窥窗是为贼,照打!”

  一竹杆打出去,却亏得那树枝叶繁茂,也没真打中那人,只把他吓得哎哟一声,连忙伏低了头。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荫,细细碎碎的洒下,那人虽在阴影里,但因其容色明艳,竟连光影相衬时的阴暗也被逼得退了开去。

  我愣了愣,眯眼问道:“高蔓,你偷偷摸摸地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高蔓显然也知道自己的举动不妥,有些手足无措:“这个……呃……我爹说,明天就叫使者携雁来你家,所以我……”

  携雁登门,是正式求亲,这小子八成是自己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娶亲,但又不甘娶我,所以才想往我这边下手,叫我主动拒亲吧。

  “家师虽然急着把我嫁人,但不会不经我同意,就替我订亲。所以这门亲事成不了,你可以放心流连章台,夜宿舞榭,没人会管你。”

  我打了个呵欠,拢紧睡散了的头发,取过妆台前的茶壶,倒了杯菊花茶,漱了漱口,见高蔓仍旧坐在树上不动,有些奇怪,皱眉问:“你还有事?”

  “啊?没事。”

  “没事你还爬在这里?”

  这小子爬树窥窗,以目前的世风来说,足以毁人名节,着实无礼。我虽然心态不受这里的世俗礼法所拘,但看他久久不走,也不禁恼怒。

  高蔓应了一声,作势欲走,但又停住了,望着我,满面迟疑之色,问道:“云迟,你当真不嫁给我么?”

  “这还有假?”

  “为什么不嫁?”

  我不耐烦了,这小鬼哪来这么多事?我斜睨他一眼,反诘:“你又为什么不娶?”

  高蔓怔住了,半晌没答话,脸上的神色变幻,竟于单纯之外透出一种异样的复杂来。我无暇去揣测不相干的人的情绪,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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