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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宫禁共有七军;鸣鸾、三署郎二军是太后亲卫,驻长乐宫;虎贲、龙骧、羽林三军都是天子卫士驻建章、未央二宫;凤翔军是皇后卫士,守掖庭;这都是从全国各地大小士族里挑选出来的贵族,虽然未必个个富裕,但也不会愁娶媳妇的钱。

  只有期门军值守六宫的宫门,基本上全是关内的寒门子弟,不少人连房子都没,只能以营为家。期门军在宫禁七军里地位最低,人数最多,又最穷,这次宫里放出来的下级宫女,多半都选了期门军的卫士为配。

  这些从六宫里出来的女子,虽然年龄放在十三四岁就嫁娶的民间风俗里来说,都是老姑娘。但实际上,她们有良好的教养,一技之长,容貌都不差。堪称同时代中的女子里的中上人品,就是多少有一点点环境造就的娇气,要的彩礼钱不低。

  我也是宫里出来的,明白她们的心思:她们要彩礼钱不是纯粹贪财,而是看对方有没有娶她们过门的财力和决心——都是宫里浸了十几二十年的人,远不像乡间的天真女子,以为真能有情饮水饱。不要求丈夫富贵,但也决计不能嫁家徒四壁、而又没有信心养活婆娘的穷鬼。

  期门卫的月俸有十五石,如果不是像张典铁三郎他们那样好武成痴,老爱往西市买刀枪箭戟,衣裳鞋袜磨损太快,偶尔也往章台那边走动,养个老婆还是够的。

  “娶亲是终身大事,如果你们想好了负担家庭的责任,我当然鼎力支持。精精儿,把医馆账上的余钱划出来,借给铁三哥他们。”

  “这钱一个也不能借给你们,姑姑也要置嫁妆的!”黄精一下从柜台里跳了出来,两眼圆圆地瞪着铁三郎等人,再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叫道:“姑姑,你糊涂了!你自己都要议婚了,却连套像样的簪钗环珮都没有,哪还有钱借给别人娶亲?”

  “你要议婚?”

  张典齐声问我,我莫名其妙,望着黄精:“我什么时候要议婚了?”

  “先生早替你相中了几个侯门公子,这些天他明着是去太医署修订医经的材料,实际上是去替你观察未来夫婿的人品的!”黄精冲我横眉竖眼的,显然对我的迟钝大为恼怒:“先生其实也没有故意瞒你,你自己不留心,还好意思来问我。”

  我恍然大悟,但对老师替自己选择对象却也并不反感,因为他是局外人,能够充分考虑各方面的综合因素,看走眼的机率远比我要小。

  “老师替我择婿,总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成。我的嫁妆现在还不必急着置办,铁三哥他们的婚事却迫在眉睫,你先把钱拿出来吧。”

  黄精见我执意要借钱出去,只急得眼红手痒,居然扑在钱柜上就耍赖不起来了,把我和铁三郎等人看得既尴尬又好笑。

  我被他缠得无法,只好低头哄他:“精精儿,姑姑以前也是借过钱给铁三哥他们的,结果他们不止还了钱,还时常帮我们做事。你这半年在外面掌柜,如果将借钱出去再收账看成是笔买卖,你说这笔买卖合不合算?”

  无论是我家住的院子、院后的造纸作坊还是医馆的建设,铁三郎他们都居功至伟。黄精虽然跟他们常不对盘,但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这样好了,借钱给他们也可以,不过他们除了还钱以外,还得帮我在屋后的荒地里开一个二十亩阔的池塘抵利息。”

  我家院子后的荒地土硬石头多,开一个二十亩阔的池塘,连上引水渠等附属设施,少说也要二十个壮劳力一年辛苦,黄精可真是太会打如意算盘了!

  我目瞪口呆之余,忍不住拎住他的耳朵气骂:“你这小子,简直就是黄世仁的儿子……不,黄世仁都只能做你的灰孙子!对好朋友放高利贷?你讨打是吧?”

  把钱借给众期门卫的士兵后,我有些心情郁闷,看到今天医馆的病人病不重,人数也少,有坐堂的医生就能应付,索性出了医馆,向东市那边走去。

  张典和铁三郎居然没跟急着去下聘娶亲的众卫士一起走,却落后几步陪着我一起逛街。

  我有些诧异的问:“难道你们不用去准备下聘?”

  铁三郎抹抹腮边的大胡子,显然有些郁闷的说:“她们都没看上我。”

  他的身材比普通人大了两号,外相威猛,大有凶煞之气,宫中那些女子看不上他,却也正常。只是他虽然外表粗鲁,但心地纯良,有情有义,重外相者失之珠玉,却也叫人惋惜。

  好在铁三郎天性乐观,神经颇粗,沮丧一下便过了,哧道:“不过,我也看不上她们。”

  我宽慰他几句,见张典在一旁默不作声,便移开话题笑问:“子籍兄,你呢?”

  张典与铁三郎他们这些有名无字或者索性以排行起名的寒门子弟不同,据说祖上乃是新莽时的武将世家。虽然张氏入承汉朝来,门庭毁败已百余年,但张典却还是依足了士族之礼起字“子籍”。

  “无良配。”

  张典简略无比,我本以为他是想娶个高门大户士族女子,转念却想到宫中遣出来的女子最差的也是良家子出身,不乏高门贵第。张典一口回绝,足见他心里必是另有打算。

  “子籍兄,这六宫出来的女子数目众多,哪能寻不到良配?你年岁已然不小,眼光还是莫放太高吧。”

  这半年来跟张典他们时常来往,情份日渐亲厚,说话便少了许多顾忌,不甚拘礼。

  “眼光高也好,低也罢,总要合眼,方为良配,否则何必相强?”张典望着我,微微一笑:“云姑,你只说我和三郎的婚事,怎就不想想自己?”

  他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一眼瞧见,心中突尔一慌,赶紧移开目光,去看市衢中的人流。

  正心情烦躁,迎面一群嘻嘻哈哈说笑的少年走了过来。被众人围在中心的少年尚未加冠,肤色略黑,细眉挑媚,明眸含情,唇边一点红痣,明明是男儿身,笑起来竟有几分女子的风流妩媚之气。

  那少年的长相美丽奇异,我忍不住便多看了一眼。那少年显然已经习惯被众人注目,见我看他,不止没有恼怒,反而明眸一动,斜视着我一笑,俨然就是色狼放电勾小女生的常用手段。

  我被少年略欠高压的电眼一扫,才意识到这小子是在冲我放电,微微一怔,心里烦躁微散,忍不住噗哧一笑,赞道:“这少年的相貌,就是放在女子里也是万里挑一的精致美人,生得真好。”

  张典也转头看了那少年一眼,微微皱眉:“那是费城侯的庶子高蔓,长安城里有名的轻薄儿。”

  我听他意有所指,不禁一笑:“子籍兄不必担心,云迟不是容易上当受骗的人。”

  不料我们不再理会那群少年,那群少年却突然停下脚步,一齐转头向我们这边看了过来,高蔓更是大叫一声:“慢着,兀那女子,你可是太医署女祇侯云迟?”

  他刚才过去的时候明明不认识我,怎么这时候却突然叫得出我的名字?

  “我是,高公子有何指教?”我感错愕,应了一声,仔细的打量那群少年,想看出是谁认出了我,又是何故使这群纨绔子弟停下脚步问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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