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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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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无谢 皇后一直在太后病床前守着,永寿殿赐食她是派的王美人来宣慰。 王美人口传皇后的恩嘉后,便让我们入座。她自己则坐了尊位偏左,以示虽代皇后恩赏,但不敢越礼之意。 天家最重礼仪,不止服饰的款式和颜色要遵循季节变化,连饮食也恪守着“四时八节”相宜的观念。皇后以五鼎而食的大夫之礼,赐我们“食黍与彘”。 我本拟大吃一顿,一看端上来的东西却顿时没了胃口——满鼎都是大块大块的肥肉、五花肉,以这时代的礼节来论,这确实是极大的荣耀,但却完全不符合我的饮食习惯。 他们以肥肉为上品,认为猪身上最好吃的一块肉是猪脖子下那块最厚实的肥肉,甚至后来还为这块肉起了个相当风雅的名字,叫“禁脔”。 我今天就有幸分到了一块的“禁脔”,据说是皇后特赐的恩赏。我看到这无与伦比的“殊荣”后,真是啼笑皆非,只拣了几块不怎么肥的五花肉醮醢,以黍饭伴着吃了,对那油腻腻白花花的大块肉便再也没了食欲。 但我谨守着礼节,虽然觉得饭菜腻人,但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含着黍饭细嚼慢咽,等到四名医婆也将吃饱的时候才停著不用。 “云祇侯食欲不振,莫非嫌这膳食不佳?” 王美人进食的举动娴静而优雅,看过去便像看着画中人一般。我虽然无聊,但也只偶尔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她一眼,并不敢明目张胆地细看。 刚放下碗筷,就听到她问出这一句来,我不禁微愕,转念间举手齐眉,行礼笑答:“云迟只是因为生平首次得此殊荣,受宠若惊之余,突念及家师在此时尚未进食。当老师的粗食糙饭,做弟子的却钟鼎玉食,云迟心中甚是不安。” 老师,借你的名分一用,以免麻烦。 王美人的目光虽然没有什么锋芒,绵软柔和,但我却感觉她在转眼间已经相当仔细的打量了我。 “云祇侯一片孝心,实在难得。”王美人目光一动即敛,转头对她身边的女史道:“阿戒,替云祇侯将剩余的赐食收好,送给太医署的范老大夫。” 敢情我吃不了,还能打包带回家啊?不过她有这份好意,我也不能拒绝,顺理低头道谢。 王美人红唇轻抿,柔声道:“云祇侯,我才要谢你救了母后。” 我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四名医婆,肃容道:“太后能安渡此劫,乃是承天子洪福,赖少府、太医署列位大夫襄助,又有宫中这几位医婆尽心竭力,才竟全功。云迟适逢其会,实不敢居功。” 王美人眼波一动,又看了我一眼,笑容却比刚才明显,有些赞赏之意:“云祇侯谦逊温婉,堪称德艺双馨。” 场面话说毕,她便挥手令阿监拿了几千钱出来,分赏我和四位医婆。 “谢王娘娘恩赏。” 这顿晚饭我是食不知味,也不愿与这些长着七八个心眼的后宫嫔妃长久相处,应酬几句,便借口要给太后复诊,匆匆离去。 太后躺在床上看书,见我进来,脸上便带出了愉悦的笑意,我先行礼:“娘娘,云迟请脉。” “免礼。”太后含笑侧首,细看了我身上的新衣新裘一眼,笑道:“你这身衣裳倒好,就是头上太素,不大称。” 我一时哑然,这身上的衣裘是皇后新赐,衣是藻纹雨丝蜀锦裁就,裘是细绒白羔皮制成。这样的华贵的衣裳,我这连老师送的错彩镂金钏都留不住的人,自然不会有配套的首饰。 “娘娘,衣裳之要,在于暖人;首饰之要,在于悦己。云迟身上穿得暖和,心里便已经和悦欢喜,不需多添首饰来悦己了。” 我笑着将太后手里的竹册拿开,便岔开话题问她的身体状况。 太后是个十分配合医生的好病患,一到我挽袖行使医生的职责时,她便不再说其它的闲话,我问什么情况,她都会很仔细的回答。 我先看了太后伤口愈合的情况,再仔细的给她做了全身检查,彻底的放下心来:“娘娘,如果您能遵医嘱好生将养。臣想,您现在就能够由人托着肩背慢慢地起身了,只是不能太用力,触及伤口。” 太后大喜,忙道:“快快扶我起来,躺了这几天,我都躺得手脚发僵了。” “娘娘稍侯,待臣替您活动一下身上的关节再起身,免得突然使力,抽了筋。” 一旁崔珍笑吟吟地过来,帮着我给太后按摩一阵,再将她扶起。 太后架在我和崔珍的肩上,兴致勃勃地在病房内绕圈子。这病房不是很大,走来走去本也没什么意思,但她闷躺几天,竟连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走走路,也走得发了兴。 好在她还记得我的医嘱,并不敢开怀大笑,只是声音里的喜意却是怎么掩也掩不住:“我以前啊,老是用步辇肩舆代步,如今才知道,原来能用自己的脚走路,是这般快活的事。” 崔珍是打小就跟在太后身边的,不似普通女官拘礼,听到太后此言,便开口打趣:“娘娘,您也是这时候才会觉得走路有趣,待到身体大好,可以尽情了,您又要嫌长乐宫太广,走路太累喽!” 太后点头,微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能尽情的时候,想着尽情那一刻的欢喜,便觉得快活无比;待到可以尽情了,反而觉得不如未尽情那时心里念着可以尽情的欢喜。” “可不就是这样?这人大抵是有些儿天生的不知足。”崔珍说着,侧头看了我一眼,似有审视之意。 我莫名其妙,但也懒得去猜她的心思,只管做自己要做的事:“娘娘,您应该歇着了。” 给太后重新开过药方,嘱咐了应该注意的事项,我便告退而出。 出了永寿殿,外面一片银光金色映入眼来,原来在我在永寿殿动手术和休息的这三天里,外面断断续续下了七八天的雪已经完全停了。雪过天晴,此时正当夕阳斜照,红日西沉,余光铺地,被皑皑白雪一映,顿时金光流转;而白雪被艳艳红日一照,也银光闪烁。 红的夕阳,白的积雪,流转闪烁不定的金光银芒,瑰丽无双的铺入我眼底来,让我惊叹一声:“好一场雪,好一轮日。” 长乐宫极广,扫雪的阿监宫娥目前还只来得及将常用的永寿殿、长秋殿、前殿、长信宫、钟室等几座宫殿和连接各处的复廊、甬道打扫干净,其余地方的积雪都还没动。那嵯峨宫殿,杕挺松柏,鎏金飞檐,巍然铜塑被这红阳白雪,金光银色围绕,乍一眼看过去,竟不似人间之景,而是天上宫阙。 我贪看这琼楼玉宇,一路走得极慢,堪堪走到钟室廊楼之下,突闻远处传来一声呼唤:“云迟!” “哎。”我应了一声,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在前殿转往长秋殿方向的复廊上,有几条影。那些人大多都身着沉肃的素色深衣,只有其中一人身着浅红深红间正青的吉色。 我一回头,便见那身着吉服的人一手撑着复廊抄手,居然从复廊里跃了出来,踏着一地金屑玉粉般的积雪,向我这边快步行来。 “云迟!”他再唤我一声,那轻松明快的和悦嗓音犹如击玉敲冰,和他神采飞扬的笑容一齐撞进我的心间来,让我刹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地。 “听说我母后能下地了?” “是,娘娘已经能下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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