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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斛射罗虽是胡家儿,淳朴不羁,却也并非痴傻,自然瞧着这一帮汉人忽然都不说话了,必有其缘故。于是,他一半好奇一半挑衅地看着,偏不想叫汉人如意。天给你们的好水土,不像草原风沙日曝,你们的女人确实秀丽,但你也不用这样遮着藏着吧,至于吗?他心中愤愤然,脸上却笑着,即时补了一句,“既然是陛下的可敦,为什么站在那么远的地方?”

  一语未了,满座愈发神色诡异。

  白弈又看了一眼斛射罗,不禁暗暗轻笑:这个胡人,有趣了。

  李晗的脸上已十分不好看,犹自咬牙强忍。

  裴远瞥一眼白弈,见白弈眼底潜着笑,却是打定主意不动声色的模样,便又抬眼看了看蔺谦,而后也将眼帘垂了下去。

  蔺谦见状,只得硬着头皮来打这个圆场,话还未出口,却听皇后谢妍先道:“不如就——”她这一句却只说一半。

  大常侍韩全及时返了回来,在水榭外禀奏道:“马场已备妥当,淑妃主请陛下圣驾。”

  李晗不由得呆了呆,不知为何忽然有此一事。他与诸臣议定的,先礼之而后威慑,再后安抚,马军之行,那是明日的排程。

  但那斛射罗听到个“马”字,早已欢喜得眉飞色舞起来。

  天角流云,在稀薄扬尘中仿佛裹了层金黄。骏马交错,马背上竟然全是未及笄的少女,足有二十余众,人手一支长杆,正分队击鞠。满眼双环若仙,羽纱飘舞,和着骠骑如风,既威武奔放,又秀丽妍盛。

  小小一只鞠球在马蹄间疾滚,一击下,化作一道弧光掠过。马背上的少女鱼跃而起,翻身时长杆一挥。阳光耀目,那球却似粘在杆上一般,勾,压,挑,再击出,瞬间便改了道,向另一方驰去。那少女却似天生的鞍马好手,在马背上跳跃翻滚,稳稳当当。

  这般景象着实令斛射罗大吃一惊,不由得瞪圆了眼。胡人自幼在马背上生活,马背上的身手自是了得,但他从未想过久居安逸的中原人,竟也有如此精湛的马术,何况还是一群小姑娘。他正暗自诧异,忽然瞥见一道光影扑来,骇了一跳,抬手去截,不料掌心里结实地撞了一下,却将那鞠球儿捏在了手中。几乎同时,三个明丽少女已驱马到了跟前。

  少女们就着马背上先向李晗行了礼,便笑吟吟地来问斛射罗讨那鞠球儿。

  只见三位姑娘俱是粉颊凝荔,明眸樱唇,十分清丽娟秀。

  斛射罗看呆了,良久才缓过神来,忙将鞠球儿还给她们。少女们拿回球,立刻笑着跑马而去。唯留那胡家儿郎兀自愣那儿。

  他还未醒过神来,却听另一如珠玉声响起,“王子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这几位姑娘虽尚年幼,待王子回去细细备下聘礼,想来就差不多正好出嫁了。”

  斛射罗又一惊,扭头一看,才见李晗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一位女子来,正是方才水榭中远望见的妙人儿。

  她一张素颜未施半点粉黛,却依然唇丹眉翠,双眸流光溢彩,顾盼神飞。那乌绸般柔亮的长发高高盘起,状若灵蛇,不见怎样繁复珠饰,唯有一支青犀牛角打磨的掌梳斜斜地插在髻上,莹润光泽映着乌发,愈显高雅。她的衣着与众不同,这早春乍暖还寒,她却只着了一件红罗织绣的抹胸,水色纱绦腰间垂,石榴红裙款款,素纱长衫半披,衫上金缕绣出的百鸟图在阳光下隐隐闪动,羊脂软玉般的一段香肩臂膀掩在纱下,朦胧中似有光泽,令人心口怦然。与她相较,方才那些仙子般的姑娘顿时显得失色——不,只是她更美,便是九天之仙也不堪比拟。

  斛射罗彻底望得痴了,良久,恍惚有人在耳畔再三唤他,才惊起来。方觉时,便听谢公轻轻道:“王子,太失礼啦……”他尴尬地抓了抓发辫,便见眼前的美人掩口笑道:“亏得是我这庸脂俗粉来抛头露面,若是皇后除却容纱来,那可要了不得。假如王子忘了回草原去的路,就在神都住下不走了,到时戈桑烈汗来向我们陛下讨儿子,可怎么好?”

  此番话一出口,众人皆笑得微妙。

  这究竟是好话呢,还是歹话?她赞皇后绝色,却又拿皇后去调笑一个胡人。

  顿时,皇后谢妍肩头轻颤一下,不知是否着恼。赵国公谢蕴也笑得极僵,又不好冷面,只得苦苦强撑着。蔺谦与裴远对视一眼,两人下意识地同时看向白弈,正瞧见白弈别过脸去,仿佛刻意回避一般,神色全藏在背光阴影里。

  但最尴尬的还是斛射罗,恨不能立刻寻个地洞钻进去。他以西突厥使节身份来此,却遭此戏谑,难免不被人笑话。他草原男儿见了个美丽的女人傻乎乎的什么都忘了,那可真是丢足了草原男人的面子。怪不得父汗说中原人多狡诈,这天仙一般的女子,嘴却比草丛里的毒蛇还要厉,“你们的女人虽然长得漂亮,却不如我们草原上的白鹿健美。”他立时气鼓鼓地反驳道。

  “哦?”墨鸾闻之挑眉,“原来这样的鞍马骑术入不得王子的眼。”

  斛射罗被她说得一呛,没错,能在马上玩得如此顺溜,当真算得好骑术。草原人不喜欢撒谎,但他也不能认服。他指着场中还正击鞠的少女们,道:“但我们的女人也能弯弓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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