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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不多时,几名内侍便抬上一方木雕方台来,台上摆着什么,被缎子掩了,瞧不见。内侍们又将缎子挑了,这才显出真身来。

  那是一尊冰雕的人像。倚身斜卧红荫下,落花腮畔枕痕香。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神态,分明是她。

  “你记得么,”李晗轻声道,“那年你在东宫那片樱桃花荫下睡着了,我瞧了忘不了,回去便画了一幅来。这回拿了画去,想叫匠人们依画雕作,可那工匠说需要见一见金身才好雕得形神兼似。好容易昨夜里赏冰雕,才叫他远远瞧了你一眼,又怕被你察觉,没了惊喜。你……可喜欢么?”他说时眼里闪着光,透着忐忑,唇角却又不自抑扬起一抹甜,仿佛忆起至极难忘的绝美。

  墨鸾静看着,眸子一点点亮起来,她缓缓撑起身,上前去,伸出手。

  在那冰雕发髻上,插着一支七彩琉璃的簪子。冰雪晶莹,映得那琉璃光泽流转,万千妩媚。

  “这……”她将那簪子拔下,捧在心口。冰凉触感立时溶入肌骨血脉,寸寸弥漫,却又忽然暖了。

  瞬间,泪已溃落。

  “你昨儿晚上拿出来给朕瞧的,自己都忘了么。”李晗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拿给陛下?”墨鸾惊回身来。

  “你昨儿醉了,睡得沉呢。朕不问自取了,没想到吓坏你。这是什么稀罕物什,你这么宝贝它?”李晗搂着她腰,将她带近身前来,轻声哄问时,几乎贴面。

  男子愈加炽热的气息洒在面前,墨鸾只觉得,她会死在此间此时。“陛下……”本能地便想要推拒,却在触及刹那心颤了,百味纠结,终于,只是轻轻贴合在那胸膛上。

  心跳,声声愈烈。

  桎梏腰间的手陡然紧锁,炽热唇舌夹着昵语覆下,起初只是浅尝轻吮,牵引着挑起贝齿,渡入口中,贪婪地汲取逗弄够了,又沿着颈项寸寸印下,流连锁骨香肩。

  焰色燃起,渐绽成盛大火事,血腥气却从颈嗓涌上来。

  不可阻挡。

  无路可走,无处可逃。

  闭上眼,是另一个人,另一张脸。哪怕自欺也好。沉入欲孽,赤裸的纠缠,幻想如此便是了无牵挂。泪成潮汐,欢愉,羞耻,涨落时掩盖下那不可呼喊的名字。

  却终于,还是在那一瞬间,痛呼着醒来了。

  双手遮挡起泪颜,掌心一枚如刺簪,亦紧得戳入血肉里去。

  好疼。

  再睁眼又已是天光大亮。身下仍有涩痛,她坐起来,呆怔怔看着,那一朵暗红花,仿佛仍有腥烈之芳扑鼻。

  皇帝早朝,皇后幽闭,托得多病身,做这规矩之外不守律条之人。从今往后,愈发有得人言:轻慢,狂纵,恃宠而骄。

  人之多言,本无可畏,可畏的,是自己将心失与了人言。

  她起身,轻推开前来服侍更衣的小婢,往汤堂去沐浴。

  烧红的铁蟾蜍,在水波下晕出模糊扭曲的形状。疼痛在热气上蒸中麻痹,她倚着池壁滑入水底,任由长发海藻般漂浮。

  屏息恍惚,似又回到八年前了,尚自羞怯,嫩生生地以为,已瞧见了世间最至极的绚烂,殊不知愈是好看的,毒性愈烈,一旦沉湎,便是再无生门。

  而此刻,一点点地变了,早已今是而昨非。

  她像一尾浑噩的鱼,舒展了百骸,随水沉浮。

  忽然,一双手将她轻轻一拉。冬日冰冷的空气猛然冲入胸腔,凉如寒刃。她轻呛了一口,仰面睁开眼,怔了一怔,猛翻身站了起来,喃喃唤出,“静……姝?”坐在汤池边的女子,因为许久不见,几乎有些不敢相认,但那样亲切的眼神却绝不会错。“静姝!”她不禁一把握住静姝的手。

  “娘子仔细受凉!”静姝忙将她拉起。

  立时便有宫女上前来,替她将身上的水擦干净,服侍她穿衣。堂内炉火烧得十分暖,又有雾气弥漫,并不觉得冷。墨鸾方着了中衣,便又伸手拉住静姝,恐怕她一转眼便会消失了一般。

  静姝从宫女手中接过棉绒袍子,亲手替她穿上,便好似从前,她们仍旧是在凤阳侯府,何其安宁恬静。

  “静姝,你为何——”她惊异又不安地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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