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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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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鸾不禁自嘲。她当然怕。但她怕又如何?太后若要说她是个贼,那她便只能是个贼,谁还能够置噱。可这个女人,难道真要辱蔑自己的外孙女儿是贼么?就算旁人不知,自己的心呢?眼眶湿涨,墨鸾别过脸去,只盯着窗棂,咬唇沉默。 那倔强的姿态,像绝了她的母亲。 太后忽然就暴怒起来,扬手,将那夜明珠狠狠向墨鸾砸去。 墨鸾只觉额角剧痛,跌倒时以手去掩,湿热粘腻已淌了下来,迷了她的眼,视线一片绯红。 “你睁开眼!睁开眼看看!你背叛的究竟是谁!”太后掐住墨鸾下颌,嘶声的怒吼。她双目赤红,抓起那杯酒就往墨鸾嘴里灌。 酒汁滚烫苦涩,不知是落入腹中还是呛在了肺里,墨鸾激烈地咳嗽起来。求生的本能令她奋力挣扎,但怎样也挣不脱桎梏。那酒仿佛会燃烧,灼得她腹脏刀绞般痉挛。 “阿婆!”她跌倒了,蜷起身子,终于哆嗦着叫出声来,一手捂着心口,另一手颤抖着想要抓住什么,却无力地落了空。眼前红一阵黑一阵,大块大块,好似龟裂碎片。 不能相信。 她的阿婆,竟真将那酒灌进她嘴里。那炙心的鸩酒。 可她又有什么权利去责怪? 你背叛的究竟是谁? 那几近凄厉的最后一问,她根本无从作答。 “阿婆……!” 她又唤了一声,跌在地上,哀哀地望着她的外祖母。鲜红从她唇边滚落,宛若三途红莲盛绽,繁华妖冶,哀色浸漫。 眼前有大片氤氲蒸起,恍惚,她似又看见了白弈。他在唤着她,满目焦紧。她怕得想立刻奔回他怀抱躲起来,却怎样也无法靠近,连声音也发不出。直到她累了,彻底的累了。 她终于仆倒了下去,再没了动静。 瞬间,太后眸中的火光熄灭了。她浑身一震,刹那茫然的恍如稚子。她忽然也跌坐在地,将那宛如睡去的少女搂进怀里,颤抖着试探鼻息。“御医!御医!”她开始尖声大呼。 震惊的宫人们向殿外奔去,才将出门,却又听见她厉呼:“不要找御医!不许去!” 几名宫人呆呆站在门畔,怯怯望着那喜戾无常的老妇,再不知如何是好。 但太后眼中光华却凶悍了起来。她疯了一般将宫人们全都赶走,独自坐在大殿冰冷的地面上,以手擦试少女唇边颊上的血迹。 “你为什么就是不回来?”她眸色失焦,惨然哂笑,“无论我怎么待你,你都不回来,反而离我越来越远……” 幽夜凄然,她抱着渐至冰冷的少女,一会儿急急地唤“阿鸾”,一会儿又喃喃地唤“阿宓”,一时大哭,一时大笑,混乱癫狂。 乌夜啼。 夜晚的皇宫似有枭鸣,暗影憧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飏不知自己是如何奔回武德殿的,他只知道,当他看见父亲的那一瞬间,他全身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救墨姨姨!阿爷救墨姨姨!姨姨要死了!”他一把抱住父亲的腿,大哭得撕心裂肺。 忽闻此讯,李宏惊得忙一把掩了儿子的嘴。“阿宝,”他将儿子抱起来,抚着瘦小的脊背,轻声哄问,“别急,慢慢说,姨姨怎么了?” 李飏哭得语不成调,浑身发抖地抽气,他紧紧抓着父亲,好一会儿才再挤出句话来:“太婆婆要杀阿姨!” 他语音未落,李宏心中已是大震,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怒道:“先生交待的功课不做,逃学胡闹到这会儿!”他毫不留情狠狠给了李飏一巴掌。 李飏一时被父亲打得懵了,话也说不出,只有嚎啕大哭。 闹声惊动了武德殿的宫人。内常侍张福晓得世子是看墨鸾去了,一早从旁看着,听见方才寥寥几句,已是惊得魂飞魄散,再见李宏打世子,慌忙奔出来跪地哀告。 李宏只是不允,反命张福取了荆条来,将李飏往地上一撂,扒了裤子就笞。 “大王别打,世子也是为了救——”张福哭着扑着上来要拦,话未说完,已被李宏一脚踹开去。 可怜李飏哭得喘不上气来,小屁股被笞得满是血痕。 李宏打得手也抖了,终于再狠不下心去,才摔了荆条,命张福传唤御医。 张福看李宏眼色,怔了一怔,会意,狠狠擦了把泪,急奔而去。 不多时,御医到来,给李飏上药理伤。毕了,李宏也不多待,将李飏拎起来,丢上车障,径直出宫去了大学士府,说是要领世子向老师请罪。李飏哭得凶狠,一时闹得满宫苑皆知世子逃学贪玩惹得吴王殿下震怒,笞责了世子,要押去向任大学士请罪。父亲管教儿子,皇子管教皇孙,于情、于理、于势,无人敢拦。 那晚的月色冷寒,全不似春暖时节。 白弈独自坐在窗前,仰望一轮孤月高悬,无星夜,最是寂寥。 他不知缘何就睡不着,莫名烦闷,寒气好似从心底里钻出来的,却偏又汗涔了满身。冥冥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不清,道不明,也不愿清明。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也是冷的。很冷。他又不愿唤侍婢来,扰了清静,只喝了一口,便搁下了。 但身后却有了响动。 婉仪下榻来,只披着纱衫到他身旁,燃起了小炉,默默替他煮茶。 白弈眸色微异,静看着她将花果下在茶汤中轻搅,由不得叹息。“你去睡罢。”如此静好相对,叫他不自主放软了嗓音。 “你还挂心着那左羽林上将军的事么。”婉仪垂目轻道,“太子哥哥定会保宋璞的,他拗不过宋阿姊的心意。”她将煮好的茶汤斟在杯中,递与白弈,叮咛:“仔细别烫着。” 白弈接过茶来,一时沉默。 太子保举宋启玉是必然,他也从未指望能一步得手拿下羽林上将军这样的高位。他想要的,只是这总揽京畿军防重权的要职别落入宋党就好。 他并不是为这个烦闷。 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又看一眼窗外,夜风吹暗云涌动,在皎白银盘上烙下斑驳。 忽然,有人轻叩门扉。 “贵主与阿弟安寝了么。”是朝云。 白弈一惊,忙应道:“没有。大哥什么事?” “善博,你收拾齐整,出来再说。”朝云的声音听来极静,静得异乎寻常。 白弈心尖一抖,几乎同时已站起身来,急急要走。 “郎君!”婉仪忍不住唤他。 “贵主先睡罢。我去去就回来。”他扭头哄婉仪一句,返身便去了,几无眷恋。 才出得门,一眼见朝云立在廊下,他又拉着朝云走出好远,待到确信再无旁人了,才站下来,问:“怎么了?” “阿赫。”朝云嗓音很轻。独处时,他才又像从前那般唤他乳名。但只是唤了这么一声,便噎住了。 黔夜骤然凄寂,静得连风声也没有。 白弈的脸色在月光下渐渐惨白,他努力了两次,才问出声来:“她……她出什么事了?” 朝云沉默良久,双手紧扣白弈双肩,以尽量平稳的语调哄道:“你先冷静一点……” 然而,只在他开口时,白弈眼底的脆弱已山崩般溃落。竟管他已竭力抑制,肩头微耸的颤抖依然出卖了他。他把住朝云手臂,似乎不能接受自己此刻表露无遗的情绪。他咬牙笑了,痛苦却依旧从唇角透出,反而愈显悲凉。“不会……她不会……和阿夕一样……”他的声音微不可闻,仿佛已经碎了。他再承不起,承不起又一次失去。 朝云长叹,将白弈搂在怀里,像个温柔的哥哥般,一下一下抚拍他的背,便好似当年,他们都还很小很小。“不会的。还不到最坏的地步。”他哄着他,“任大学士与钟御医正在揽山堂上。” 白弈闻之深吸了几口气,强自镇静下来。他咬牙撑着朝云,静立许久,直至面上再看不出一丝心澜起伏,才点了点头,向揽山堂走去,然而,步子却依然不自禁地愈来愈急。 朝云紧跟其后,暗自心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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