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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她惊得一下跳起来,慌忙推门奔进殿去,却见太后倒在地上,苍白的发,漆黑的华服,仿佛一幅绝望的画。

  她忽然觉得害怕,浑身战抖着扑上去,抱住那垂老的妇人,失声喊起来。

  御医们急匆匆赶来,诸后妃接踵而至,整个京大内沸腾慌乱成一片。然后是皇帝。

  墨鸾安静地立在一角阴影里,低着头,听这一片混乱嘈杂。

  良久,有人从内殿出来,却是皇帝。众人惶惶地拜迎。

  王皇后已上前去,轻问:“陛下,母后凤体安好了么?”

  “母后已醒了,御医说没什么大碍。”皇帝微笑,他将殿内众人挨个打量一遍,忽然问,“皇后,哪一个是叫墨鸾的?”

  王皇后顿时神色一紧,看一眼待在角落的墨鸾,诺诺应道:“是……是德妃的外甥女,母后亲封了文安县主,点入宫来做伴。”

  皇帝“噢”了一声,又问:“人呢?”

  王皇后无奈,轻唤:“文安,你还不过来见驾。”

  墨鸾缓步走上前去,拜道:“白氏墨鸾叩见陛下。”

  “原来是德翁的女儿。难怪乖巧伶俐的模样。”皇帝打量墨鸾片刻,笑道,“母后对朕说,甚是喜欢你。才醒过来便喊着要见你,药也不肯吃。你便去小心陪着吧。”

  墨鸾心绪沉杂,轻应了声“是”,便向内殿走去,才走出几步,却又被皇帝唤住。

  皇帝道:“你抬起头让朕瞧一瞧。”

  墨鸾略一怔,回身抬了头。

  皇帝仔细打量她半晌,笑道:“难怪母后喜欢你。着实是像极了,尤其是眼睛和鼻子。”

  此时的圣上笑得何其慈蔼,半点没有为君的威严。他……是她的舅父呢……墨鸾心中一颤,张口欲言,却还是生生咽下去,又低了头。颔首时,又听见皇帝道:“母后年纪大了,你就多陪陪她,说些让她开心的。”

  墨鸾面颊酸麻,忙又应了声“是”,转身疾走。

  她忽然有了亲人了。可这愈加令她无措,甚至心痛。

  她步入内殿,正看见太后靠在榻上,固执地不愿吃药。

  分明已是银发苍苍,平日里雍容在上,此时此刻,却像个孩子,怕苦。

  一旁的御医急得满头大汗。

  墨鸾默默走上前去,接过药碗,捧到太后面前,柔声道:“您喝药吧。喝了身子才能好啊。”

  太后望着她,眸中光华明灭,忽然却折射出一种如婴孩般的稚嫩,又很脆弱。她一把抓住墨鸾的手腕,双唇抖动,喃喃地说话,声音细不可闻。

  但墨鸾却听见了。

  她在呼唤,一声声呼唤。

  “阿宓,阿宓,你怪阿娘么?”

  刹那,泪水如泉涌。墨鸾咬着唇,只觉得自己忍不住地战抖,握住太后的手,那双手冰冷而瘦削,“不怪您。阿宓……从来都不怪您……”她哽咽了,泪水落在药碗里。

  太后眼角啜泪,却泛出些喜色来。她将药水一口饮尽,然后抱住墨鸾,反反复复地呢喃,“阿宓乖,你回来就好了。不要哭,不要怕。阿娘抱着你呢。”宛如梦呓歌谣,直到又沉沉睡去。

  心中顿时哀恸。墨鸾只能将脸埋在太后怀里,闷闷地,无声流泪。

  再度醒来时,太后静静地望着墨鸾,良久阖目长叹:“你说,她还有一个孩子。在哪儿呢?是个小郎君,还是个小娘子?”

  “是……是个小郎君,叫阿显,今年,应该也有九岁了。可是我……我也不知他现在在哪儿。”墨鸾轻声应道。

  太后微微点头,不再追问。

  “太后殿下……”墨鸾静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那……汉王殿下……”她思虑不定。看李乾那般痴狂,若祥誉殒命,他怕是要心如死灰。可祥誉却要杀太后,要杀她的外祖母。

  太后闻之,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墨鸾,复又闭上,缓声道:“给陆丫头一个身份,留在汉王府上,也不叫她再到处乱跑,就是了。”

  “皇太后殿下明断。”墨鸾心中一喜。

  太后却只是叹息,依旧拉着她的手,固执地不愿松开。

  没有人知道,这新入宫只一天的小县主凭的是什么说服了一向决绝的太后,人们只看见太后有多么器重她,无论何时何地,总要将她带在身边。

  于是,各殿院私相拜会的络绎不绝。内廷动了风向,外朝自也不会落下,种种揣度,总离不开几位皇子的府上。白氏这位小娘子必定是要飞上枝头的,毫无疑问。白老侯君应酬婉转,愈加顺风顺水。

  李乾欢天喜地地领了祥誉回去,更是感激涕零,专程几次来道谢。

  对此,墨鸾只有苦笑。

  这大概是最好的局面,两不相害。

  太后对她很好,甚至让她觉得,她是在将她当做外孙女来疼爱。

  可太后却不喜她提及白氏,更勿论让她与白家人相见,即便是李乾和德妃也一样。

  她把她隔绝起来,圈在身边。

  墨鸾却愈发思念。太后对她的好让她觉得害怕,仿佛数九寒天里一件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华裘,外头火热,里面冰凉。她想白弈,无时无刻不在想,尤其是清灯照壁静谧无人时,更有满腹的苦恼和困惑想对他说,想从他的掌心寻一些温暖和安心。

  夏夜分明微熏,她站在窗前,却不由得战栗,恍惚失神。

  忽然,一阵柔风扑面,撩动她衣袖额发。她下意识闭了眼,瞬间,竟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如此熟悉,将她包裹。她惊得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霎时,心,已漏跳。

  白弈。

  白弈。

  是他。真的,是他。

  她张口发不出半点声音,抬手轻抚上他的眉眼,却有泪先滚落面颊。她忽然推开他,急道:“你来做什么?私自出入内廷,私会内廷女眷,罪同欺君。你快走!”

  他静看她半晌,任凭她固执地将自己往外推,终于一把捏住她的手,哭笑不得地叹息,“傻丫头!你别叫这么大声,就不会有人知道。”他在她鼻尖轻刮一下。

  她下意识捂住鼻子,眼神无辜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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