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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一四 窥死生死

  再容易不过,难的是站直了活下去。

  但她却并没能刺下去。

  那山匪眼疾手快,一把掐住她手腕。她只觉腕骨一痛,忍不住轻呼一声,手上利石便掉落在地上。

  “胡闹!”

  耳畔一声叱,震得墨鸾有些发晕。她下意识地抬头,却看见那山匪眉头深锁,眸中有火升腾。

  她呆了片刻,缓缓道:“你并不是个坏人。”真是坏人,便不会到如今还让她安然无恙,更不会为她生死安危而疾言。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死。她只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满脑子想的只是白弈。

  那山匪眸色一颤,甩开她,冷道:“你那‘好人’我可担不起。”

  墨鸾听出他又在鄙薄白弈,却再不知该如何劝他。她轻叹一声,靠着洞壁抱膝滑坐下去,“既然殷大当家执意,那我也没有办法。但——”她咬唇静了静,眸中却又闪烁出决绝的锐利,“但我绝不会让你伤哥哥一根头发。”

  那山匪眉梢一挑,冷冷地道:“白弈许了你什么,心窍迷成这样?”

  墨鸾心头一震,强自镇定,应道:“他是我哥哥。”

  那山匪冷笑,“你不是白氏的女儿。我和白氏打了二十多年交道,在皖州待了十年,从未听说白尚还有个亲闺女的。”

  他说得如此笃定,不给半分说辩余地。墨鸾陡然有些乱了。她也不知她这身世被揭开会如何,但猛然被人戳中,便像是被揭了伤疤一般疼痛,莫名伤感,又有仓皇,她望着那山匪,良久无言,末了,垂目轻叹:“殷大当家既然知道,又何必还来抓我。”

  那山匪却不语,瞥了她一眼,反而起身向外走去。直至洞口,他忽然站住,皱眉对她道:“你喊我一声殷大哥就够了。你那一家子又深又大,我可不敢当。”

  墨鸾沉默片刻,“好。殷大哥,你既然让我喊一声大哥,难道就不能听我一言?我虽不知个中详细,但我却相信,这世间没有解不开的误会,也没有化不了的仇怨。”

  殷孝立在洞口,月色明暗勾勒出刚毅轮廓,眸中深深浅浅,冷哼一声,“年纪不大,性子倒是又拧又烈。说死就死,人命关天也能这样随随便便,还真像是白家养出来的。以后少拿死来威胁人!连自家的性命都当做儿戏,还替旁人穷操什么心?”

  他并不接话题,只是如此冷言。墨鸾不由得呆呆望着他,却只见月色山影间,那高大背影渐行渐远。

  他也不怕她逃走么?

  脑海中忽然闪过惊愕,她下意识想要逃,却在此时才发现,自己早已吓得浑身冷汗手脚无力……

  她在山里耽搁了七日后,终于知道了那山匪的真名。

  姓殷,名孝,字忠行。这样厚重的一个名字,人如其名,名如其人。

  殷孝并不曾苛刻待她,亦不限制她自由走动。冬日天寒,他为她找来又厚又暖的干草铺榻,甚至,几次夜里她醒来,都发现他那件灰毛大氅盖在自己身上。他更未曾伤她分毫。

  他当真也不怕她逃。她确实无数次地起念逃走,但总被识破了,不动声色地挡回来。只要对上那双拧眉含威的虎目,她便不由自主生出一种上天无路遁地无门的压迫感。

  她渐渐有些明白了,为何哥哥七年谋局只求一将,宁愿屡屡冒险也想要收殷忠行。

  这个人,是虎将,更是义士,他折服人心的气魄与生俱来。

  但他偏偏执意与哥哥为敌。

  我欲杀者为仇,欲杀我者亦为仇。要么解开这个结,要么,便只能是敌人。

  她惆怅叹息,她也不知哥哥远在神都几时回来,又不知殷孝究竟是什么打算。她只想逃走,一次不成便逃两次,即便十次百次千次,也要逃。她不能让自己成为别人伤害哥哥的刀。

  她对殷孝说,她想洗浴。她打算借机逃走。

  殷孝起先一怔,瞪着她半晌不语。

  墨鸾道:“你们男人十天半月不沐浴也不怕,难道要我……我一个姑娘家也这样么?”

  殷孝依旧皱眉不语。

  墨鸾见状,又道:“你看,我脸上已起疹子,再这般下去,到时候满脸红斑,怕是要破了相,谁都认不得了……”

  殷孝眸光微闪,又沉默半晌,忽然拎了她便往洞外走,拎羊羔子一样直把她拎到山间林外一条小河边,才放下。

  墨鸾抓着领襟道:“你转过脸去。”

  殷孝又皱眉。

  墨鸾低头细声道:“你……你难道盯着我脱衣洗浴不成……那我……我……”

  殷孝闻之一震,面上立时僵了,旋即微红一瞬,却还是转过身去,背对她,支着刀在地上坐下。

  这样顺利,着实顺利得匪夷所思。墨鸾不由得有些吃惊,但她也顾不上诧异,穿着衣服便要下水。

  才湿了足尖,却忽然听殷孝道:“天凉,河水伤肺。”

  墨鸾陡然又一惊,险些滑倒,忙稳住脚,答应了一声。

  他竟还在关心她。

  她忽然愧疚起来,但她也不得不逃。

  她穿着衣服下了水。

  寒冬河水刺骨,冻得她一气儿地哆嗦。她又怕被发现,死死咬着下唇,僵在河里舀了一会儿水,仿作洗浴假象,见殷孝并没什么动静,才一个猛子扎进水底,屏息沿河道顺流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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