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穿越·宫闱 > 凤鼓朝凰·上 >


  那样的眼神,熟悉至刻骨铭心,甚至是她哭泣的姿势,坚强而又脆弱,竟让他瞬间茫然,险些不知所措。

  他静了许久,定下心神来对她百般温柔,不责怪,不勉强,只是关怀。温柔善良的翩翩公子,总是落难少女最易寄情的对象。

  临走时,受雇鸨儿笑问:“使君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他笑着应道:“打她几顿,让她逃走就好了。记住,不要伤了脸,更别让她知道。”

  鸨儿掩面笑得双肩乱颤,“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虽说模样俊俏,可琴棋书画一样也不会。使君在她身上花这样大的心思,就不怕碎了州里一地的芳心么?”

  他只微笑道:“留她半个月再放走吧,别让她逃得太快。”

  授之以希望,再将之敲碎,他就是要她受尽苦楚,在濒临绝望之时失而复得。然后,她会记得他一辈子。

  正是如此。

  他并不是旁人眼中那个勤政亲民的使君,也不是温良如玉的佳公子,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从来都很清楚。

  半个月后,他将她带回了侯府。他在僻静小巷尽头找见她。她蜷缩起身子,遍体鳞伤,唯有双眼依旧明亮。

  一瞬,他甚至惊诧她竟被打成这样,险些忘了幕后操盘的刽子手正是他自己。一定是她太执拗激烈,惹恼了那鸨儿,才遭此狠手。

  那浑身冰冷的少女倒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呆呆地望着他,许久,忽然抓住他的衣襟,号啕大哭。

  “我阿娘……去了,阿爷卖了我……大概是为了……为了养活阿弟吧。”她哭了许久,垂着眼帘,嗓音沙哑。

  她终于敞开心扉,短短一句话,却是心底最柔软的脆弱。

  他轻轻笑着,一瞬之间,有些莫名的心痛。

  这单纯的小姑娘绝不可能想到,所谓的人伢子与卖身契不过是他一手炮制的网,只为网她这羽翼待丰的鸾凰回来,死心塌地跟随他左右。她更不会想到,那让她担惊受怕吃尽苦楚的伎馆、鸨儿本就从不曾存在于凤阳坊间柳巷,现在更早已彻底人间蒸发。如今,除了他的亲近心腹,再没有人会知道他拐了姜宓公主的女儿回来。

  但她是这样坚强的姑娘,竟至让他于心不忍。

  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叹息一声,“从今后,你就是我的妹妹,名叫墨鸾,好么?”

  她望着他,静静地点头,泪又流了下来。

  她流泪的模样,令他隐隐地愧疚刺痛。

  每每想起,他总有一瞬间的诧异,旋即归于一如往昔的波澜不惊。或许,只因对手是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他才多少有些心生不安吧。

  但他别无选择。

  他看着面前的乖巧少女,习惯性地露出温柔微笑,问她,“阿鸾,今日还好么?”

  墨鸾应道:“早晨先生教的三十篇诗经都已背熟了,又练了一曲幽兰小调的引子,先生说明日可教我全曲了。这会儿等着哥哥回来继续学棋呢。”

  白弈闻言,暗自心惊,却听见身后叶一舟跟上来笑道:“小娘子聪敏,学起东西来可比公子当年还要快得多。”叶先生是他自幼的教习先生,可谓府上的股肱谋臣。

  叶一舟话音方落,已有人声传来,“那还不是我们小娘子勤勉,从早起到这会儿才刚歇了多久?都还没用膳呢。”看去,原来是侍女静姝捧着食盒从不远处过来。

  白弈笑道:“你这样拼命做什么?不要累坏了。”

  墨鸾却只摇头,颔首浅笑。

  白弈不由得略略怔了一下,看着她干净纯粹的笑容,带着些青涩娇羞。他忽然想起那日她一壶酒洒得自己满身湿,心底不禁微妙地一动。

  这小姑娘,时而激烈,时而静好,却又这般浑然天成,没半点矫饰。他看着她,浅浅勾起唇角。无须怀疑,假以时日她必将成为他棋盘上最耀眼的一枚子。

  静姝留白弈一同用膳。他笑着推辞了出来,打算回书斋去。

  昨夜,潜山中的山匪入了凤阳城,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盐商大户卢云的脑袋,挂在城门上。

  便是让白弈看来,那卢云也是死有余辜。卢商把持盐市,坐地起价,压榨百姓,他早有所察觉,只是碍于卢商乃江浙大户,总揽盐市,既是皇商,又与江湖上的盐运帮派有往来。轻易不敢妄动。他本已在紧密谋划之中,培植其他几家盐商,先待削弱卢家势力,谋定而后动。不料,半路上忽然杀出这么一件乱子来。

  那潜山匪首,却也是他家旧识——靖国殷公之后,前绥远将军殷孝殷忠行。

  那是天朝昏昧下,无数阴云中,惨烈至极的冤屈。

  走兽未尽,良弓已碎。莫须有的拥兵谋逆之罪,终成殷氏满门忠烈的催命铡。

  十年含冤流亡,九年前落草潜山,这才有了殷孝与白弈六年对峙相争。

  遥想当年,西突厥犯边,凉州告急,殷忠行一骑当千万里救父,七出七进杀得围城敌军狼藉惨败,千军万马中一刀剁了西突厥元帅脑袋,戳在天朝大旗上,白浆迸裂红血飞溅,唬破了多少胡兵的胆。

  殷孝,是白弈多年来一心想要收服的虎将。但无论他怎样恩威并施,殷孝偏是不降。

  “吾本匪类,死不招安!”如此虎吼,声威赫赫。非但如此,今时今日,殷孝竟带领山匪入城杀了人,嚣张地悬首示众。

  即便杀的是个该杀之人,也是法不能容。否则旁人纷纷效尤,但凡有了仇怨或是看人不爽便拿来杀了,岂不天下大乱?

  想起殷孝,白弈唯有暗自苦笑,虽爱其才,却也着实恨之麻烦。今日一整天,他都忙于安抚卢商,巩固城防,避免私怨械斗,又要部署官盐,随时防着盐市异变,便是此刻还得赶着连夜谋定方略,明早拿去与刘祁勋等诸将商议了,给殷孝点教训,即便拿之不下,也不能再由他这样胡来。

  但他却给叶一舟拦在了回书斋的半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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