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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显然,那人是有意把她推到刀尖上。一来在转移视线,二来也是对苏家小姐的试探。

  这番奢华的行头,看着头疼,穿戴上更为痛苦。沉重又不自在,苏言木着脸,一动不动地任由一大群嬷嬷与宫婢粉刷着自己的脸,用梳子拉扯着自己的长发,麻利地替自己裹上一层又一层的繁复衣裙。

  半个时辰,她的表情僵了。

  一个时辰,她感觉自己浑身就要被裹成蚕蛹,面色苍白。

  两个时辰,她扫向周围还忙忙碌碌的人,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艰难地扭过脸。

  “小月,送一壶茶来。”

  身边的一位神情肃穆的嬷嬷皱起眉头,依旧恭敬地道:“苏小主,茶水会污了妆容,请忍耐片刻。”

  两个时辰,她忍耐得还不够久?

  反正后宫也只有自己一个女主人,苏言索性高傲跋扈地抬起下巴,恶狠狠地瞪向她,“大胆奴才,想要渴死我么?”

  “……奴才不敢,”嬷嬷无奈,还是妥协了。今晚的宫宴,不能有失,一壶茶而已,也不算什么。看在皇上对这位主子的宠幸,她也不愿和苏言的关系弄僵。

  苏言得意地笑了笑,接过小月递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下一刻,清脆的碎裂声响传来。

  她的脚边,青花白瓷茶盏破碎开来,落了一地。

  那老嬷嬷的面色登时不好看了,却忍着没有发难。

  只是当她的视线瞟到绫罗衣裙上巴掌大的水迹时,吓得顾不了地上的瓷片,马上跪下,满眼惊恐之色,“苏小主,这是内务府费了三天,让几十位绣工连夜赶出来的,只此一件……”

  周侧的宫婢也随之匍匐在地,此事非同小可,轻则杖刑,重则就要丢了小命。

  小月白着小脸,扑到苏言跟前求饶道:“奴才愚钝,还请小主子恕罪——”

  “得了,有我在,你们慌什么?”苏言低头睇了眼膝头上的茶污,暗暗叹息。

  好好的漂亮衣裙,倒让她糟蹋了。

  见苏言神色淡定,未有慌乱。看惯大风大雨的老嬷嬷也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苏主子,内务府的绣工尚未离开,或许能请她们稍稍补救一下?”

  “不必了,”苏言摇头,起身吩咐道,“小月,将箱里的衣裙都拿出来。”

  老嬷嬷愕然了,“苏主子,您这是……”

  苏言上前几步,见小月和小日子麻利地把好几个大箱子打开,将新做的衣裙一一取出来,唇边微上扬,随手指着里头的一件,回头道:“参加宫宴,自然少不得穿戴一新了。”

  闻言,老嬷嬷欲言又止。

  确实,即便请了最好的绣工过来,也来不及修改好那身绫罗衣裙。可是苏言不去,便是抗旨,他们一干奴才也脱不了关系……

  思前想后,她也只能勉强答应了苏言极为冒险的做法。

  君于远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睇着下方的轻歌曼舞。舞姬曼妙的身材,美艳的容貌,勾人的眉眼,却没能让他的视线停留。

  他侧过头,若无其事地问:“苏采女呢?”

  李唐垂首,压低声线道:“那小院离此处甚远,即便皇上格外开恩,让人抬了软轿去接,恐怕还得误上一点时辰。”

  君于远略略点头,就着手中的白瓷酒盏,心情颇为愉悦地喝下一口,“好酒,宫中的酿酒师傅都赏了罢。”

  “奴才遵旨,”李唐刚刚应下,一个小太监靠近,低语几句便恭谨地退下了,“皇上,苏采女到了。”

  片刻后,随着门前的通传声,一道雪色的身影缓步走来。

  大殿内一时静寂无声,原本觥筹交错、相谈甚欢的臣子,或惊诧,或呆愣,或局促。

  虽说听闻这位苏采女必定有些姿色,不然也不会让皇上在几日内执意纳入后宫。

  却未曾料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女子。

  淡淡的妆容,素净的装束。

  纤瘦的身形,盈盈一握的细腰。

  墨发上只有一支简单的玉钗点缀,纯白的高领窄身轻纱衣裙,把颈上的肌肤遮掩得严严实实,不经意地低头间,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玉颈。

  她碎步走前,朝上首之人福了福身,“苏言拜见皇上。”

  行礼时,薄纱宽袖轻轻滑落,隐约中能瞥见雪色的手臂。

  不少大臣暗忖着,这位苏采女长得并非艳丽,又没有想象中的妩媚勾人。反而举止端庄,只是这举手投足中,却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雪色的衣裙看似薄如白纱,实际上密密实实的丝毫不见暴露与轻浮。

  可是在这半遮半掩中,显露出一丝别样的绝妙风情。

  君于远双眸微闪,轻轻笑道:“爱妃,到朕身边来。”

  苏言一怔,转而笑盈盈地朝上首走去。柔若无骨地挨着他坐下,盯着君于远那双眼柔情似水,像是热恋中的情人那般,炙热无比。

  君于远挑起眉,伸手揽上她的肩头,凑近道:“苏采女,朕送的衣裳你不喜欢?”

  这话问得巧妙,若喜欢却没有穿上,当视为欺君;

  若说不喜欢,这就等同于抗旨大罪。

  苏言心思微动,余光瞥见朝臣对两人的亲昵细语甚感兴趣,坐在位置上淡笑自若,耳朵却竖了起来。

  她不由往前又靠了一分,粉色的双唇几乎是要贴上君于远的耳垂,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面颊上,“皇上不喜欢臣妾这一身?臣妾可是特意为皇上,整整梳妆打扮了四个时辰的。”

  君于远不自在地推开了她些许,唇边含笑,“爱妃有心了,朕自然是……”

  目光在她身上略微一顿,他点头道:“喜欢的。”

  苏言笑得赧然,低着头,红晕爬上了耳尖,可爱至极。

  她突然靠向君于远的怀里,他下意识地侧身要避开,却见苏言已经坐直身,手上拿着酒盏,替他斟满,“皇上,臣妾敬你一杯。”

  “嗯,”君于远含糊答了一声,那边苏言已经痛快地一饮而尽,他这才慢悠悠地端起了酒盏。

  此时,却听到下首最靠近的位置上,一人冷冷地声音响起,“皇上金口玉言,八品采女如何就成了四妃之一?”

  苏言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双凝若冰霜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她的视线,带着一点探询与高高在上的鄙夷。

  星目俊颜,却像大理石那般冷硬,毫无表情。薄唇抿成一线,嘴边若有似无的嘲讽之色。

  苏言敛下眼帘。这人与谢志有两分相似,此人乃谢家现任的当家谢昊。

  他此时责难,显然是因为君于远说的“爱妃”二字。以苏言如今的身份,远远还配不上这个“妃”字。

  听罢,君于远温柔一笑,“谢卿家,你又如何得知,朕这位美人儿日后不会成为后宫四妃?”

  说者似是无心,这话听者却是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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