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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那是一双浅蓝的眼睛,原本涣散的目光如荒原上捕猎的苍鹰迅速凝聚起萧瑟的杀气,写满了怨毒。

  雪娇被吓住了,“……你要做什么?我们好心想要救你,你却要恩将仇报。”

  地上的人也不说话,依旧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小姐啊!他……”说到这里,“叮”地一声,抵在脖子上的匕首掉在了地上。跟着那人头一歪不动了。

  “喂!”她抬脚踢了踢。又等了等,见那人没有任何反应,俯下身又准备去他的身上搜寻金疮药。不料,那人突然腾地一下从地上一跃而起,出掌就打。

  那一击之后,重重地摔倒在荒草中,嘴里吐了一口鲜血,再也不动了。

  雪娇,惊魂普定地向后退了几步,再一看,发现他眼睛合上,人却一动不动。

  “快搜他身上有没有金创药。”

  看着他油灯将息,西泠雪的心中开始着急起来,等不及发呆的雪娇醒悟过来伸手一把将他身上的一个小囊扯下。

  小囊里只剩两块铜板,一瓶金创药。再一摸,手指触到了小囊里的底,然而却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那是一面铸铁铭牌,没有任何点缀,僵硬的墨色玄铁上只刻着‘谟玄’二字。

  这是他的名字。天山刀客每个人都有一面刻着自己名字的铭牌,铭牌代表了自己,刀客的荣誉耻辱一生功过,全都在这方铭牌之上。

  丝绸之路上的客商,以铭牌来分辨刀客。她记得父亲曾经说,天山刀客,六岁进入戈壁滩与苍狼为伍,餐风饮露,搏杀天地。三年后,进绝命谷再训练六年,方绶铭牌成为刀客。

  刀客,是丝绸之路上最恢弘神秘的传说。

  但是传言之中,刀客只在西域一带出没,鲜少现身中原。那他怎么会到了这里呢?西泠雪想,他不是迷路才来的这里吧,他们在沙漠中都不会迷路;那么就是奉命追杀什么人,可是他败了。战败是刀客的耻辱,难怪他躺在这里宁愿死去。

  她看着他,忽然觉得一阵悲哀袭来。想起自己自小就在高楼之上,与他相比好了许多,但是同样都有不为人知的孤独、寂寞。

  她用绢帕,沾着牛皮囊里的水一点一点地为他擦去身上脏污,金创药敷到了伤口上,额头最后一块污泥也被擦掉了。

  雪娇拧干罗帕上的水,盯着谟玄看,突然掩嘴而笑:“收拾了一下好看多了,天庭饱满,模样儿挺俊。”

  “是么?”西泠雪住了手将地上的人打量了一番,“果然不错呢。”

  “若是拿他跟我们将军比,小姐,你说是他俊还是将军俊?”

  西泠雪俯身看了看。对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喉头轻轻动了动,发出两声奇怪的音调。

  “当然是将军俊了。”

  “哈……”

  “把剩余的水都给他喝吧!”她缓缓起身,似乎早已预料她会大笑一般。

  雪娇忍不住蹙眉,虽擦干净了他手上脸上的脏污,到底还是衣衫褴褛。

  见她不依,西泠雪也不怪责,只好自己动手。她双膝跪在地上,在雪娇的帮助下,慢慢扶起他的身体,拿过牛皮水囊,一点点地喂他喝水。

  这时,他的眼终于缓缓地睁开了,丝丝地盯着西泠雪看。一双深碧色年轻的眸子,明亮却写满了沧桑,说不出隐藏了多少黑暗往事,才有这样绝望沧桑的眼神。

  他看着面前骷髅面具下温柔的眼,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将眼皮合上。

  要不是被封住了穴道,何至如此?!

  他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天,原本以为这趟京师之行,此处便是终老之地。早已厌倦了人世,从六岁起至今,便永无休止地生活在杀戮之中。死亡、告别,与他形影不离,似乎这些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他甚至懒得用内力将穴道冲破,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独自添合伤口,踉跄上路,接受下一次的任务。

  可是为什么?原本二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心,会突然之间感觉到了悲伤?!

  难道仅仅是因为那双眼?多么熟悉的目光……

  犹记六年那年,母亲将送他进戈壁滩之后,垂泪猝然离去,即使再过很多年,他也会清晰地记得母亲转身时,那哀伤的眼神和踉跄的绝望背影。

  那晚的月,多冷啊!照的戈壁滩像一处巨大的墓地。瘦小的身影在狼嚎声中,漫无目的的走着,破旧的衣衫早已被寒风吹透。从第一只恶狼扑过来撕咬他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伤口是自己的,疤痕也是。只有母亲的眼神停留在灵魂深处,是一盏圣洁明亮的灯。

  想到了母亲,突然间差点落下泪来。

  水喝光了,苍白的嘴唇间动了动,终究一字未言。

  “这个时候天山的梅花该谢了吧!”她淡淡地说:“听说采天山崖上的梅花,再调天山顶上的雪,酿制出的梅花酒,酒香特别纯澈。”

  “……”他的眼珠猛地动了一下,但依旧闭着。

  她犹自笑了一声,将牛皮水囊扔给一旁的雪娇,站起身,“按医书上说,你的伤势起码还需要再换两次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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