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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只见密林之中走出一人。来人身材瘦小,步伐轻健,一袭紫色袈裟夺目光华,连月光也相形失色。只是如此装束下,竟是满头的癞疮,一道道纵横交织的血痕顺着鼻翼蜿蜒而下。他左手捏着一串乌黑的念珠,右手单掌立于胸前。雪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脚上——骇然地露出一段腐烂的脚趾,白骨森森,止于地面。

  西泠夫人怀抱西泠雪,怔怔地站着,她似乎被眼前来人极其恐怖的外形给吓呆了,半天才说:“大……大师。”

  那癞头和尚步伐蹒跚,每走一步脚上都会流出一些脏污的血迹,在他经过的身后拖开一道褐色的血迹,看的人骇然心惊。

  西泠炳文没有动,他抱了抱拳。“敢问大师有何指教?”

  癞头和尚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他的声音嘶哑异常:“我为施主释心事而来。”

  西泠炳文微微颔首,拱手问:“大师此话怎讲?”

  他恭谨从事,深知,眼前来人绝非等闲。素来知天机者,露天机者,必遭上天责罚受尽皮肉之苦。因此越是相貌奇异之人,越不能轻见。

  癞头和尚哑然一笑,双掌合十,仿佛已经洞悉了他心中所想,说:“这些年来,老僧露天机太多,所以遭得此报。”他苦笑了一声,又说:“但逢眼前事,老僧又不得不说。”

  他眼朝长天,屏息长叹,继续说:“夫人怀中此女,名为西泠雪,虽为他人所生所弃,却和两位有不解之缘,命中注定当为父女、母女。只是……”

  “只是什么?”西泠夫人急急地问。

  癞头和尚略略停顿,眼光飘忽不定。过了一会才又说:“只是此女天生丽质,成人之后更为绝色,所谓‘红颜薄命、红颜祸水’,自古以来绝色女子多历磨难,所以……”

  说着,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骷髅面具,“所以老僧赠此面具,覆于此女面上,可解忧患。”

  西炳文接在手中,不觉心中一寒:这面具真是阴森。

  那老僧又说:“切记,面具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随意摘下,否则祸事将出,如江河泛滥。”

  说罢不等二人多言,自顾离去。山林之中,独留二人执面具讪讪无语。

  从此,夫妇俩收养了西泠雪,对她视同己出。也是从那时起,西泠雪的脸上覆上了难看的面具,花容月貌自此敛藏不予外人相见。夫妇俩怕出事端,将她置于后院绣楼之上,不让她涉足尘世,甚至不许她下绣楼,希望这样可以躲避灾祸。

  小的时候,西泠雪由上年岁的奶妈照顾,十二岁那年,奶妈回了故里。遂从市集买了年纪与她相当的丫头雪娇供她贴身使唤。雪娇性情顽劣,得知西泠雪从未下过绣楼之后,便时常与她说外面的事情。原先她以为小姐是因相貌奇丑,所以即便是自己闺房也是面具示人,可是当她无意中窥见西泠雪拿下面具后的惊世容貌时,顿时艳羡万分,却又心生好奇,且暗自为她感到惋惜。

  从那以后,她千方百计想要带西泠雪下绣楼,离开西府见见市面,无奈西府家丁森严,尤其对绣楼看管甚严,即便是夜间也丝毫无半点疏忽。

  百密一疏。终于在几日前,让她逮住一个机会,看绣楼的两个家丁,因赌博赢了几两银子喝的酩酊大醉。借此机会,她偷偷地带着早已对外界向往已久的西泠雪,从后门溜了出去,并在路上租了辆马车奔龙城而去。

  第二日一早,西府上下得知小姐失踪,西泠炳文命人在城中找寻,西泠夫人一时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就在夫妇俩一筹莫展之际,有家丁来报:“府外来了个癞头和尚,给了张字条说是一定交给老爷。”

  西泠炳文接过来一看,见皱巴巴的纸上,只有寥寥几字:“小姐去向龙城,居天都客栈。”待他追出去时,只看见一道紫色光影闪烁街角,转瞬消失不见。

  西泠炳文心头一惊,往事溯回,他才又想起十六年前山林中一事,心中急躁,不等天明,即刻带人朝龙城追去。遂将西泠雪和雪娇顺利找回。

  也不知过了多久,西泠炳文终于开了口:“夫人身子不爽,外面天凉似水,不宜久呆,有什么事情还是进屋再说吧。”

  夫妇俩一前一后朝卧房走去。西泠炳文忍不住朝着绣楼的方向看了一眼,看着长灯初灭,看着窗上映出西泠雪孤单的影子。他暗自长叹一声。

  西泠夫人的目光也略带忧愁,回过头来说:“雪儿……”她欲言又止,断了话头:“老爷这几日奔波,吃不好、寝不安,今日暂且好好休息,明日再问雪儿不迟。”

  “也好!”西泠炳文顿了顿,苦笑了一声。

  推开房门,将疲惫的身子,尽量舒展,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幽幽地说:“希望一切都没变。你我二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守住她,不让她出事。”

  西泠夫人怔怔地看着他,郑重点头。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一阵恶风袭过,窗台前的烛火‘噗’地一声熄灭。

  “什么人?”西泠炳文吓了一跳,连忙扭头看去。

  但见,月光底下,一只乌鸦从窗前飞过,借着冥冥月色,掠过高耸的檐角,一头扎进无边的黑暗。

  西泠炳文不觉身子一颤,他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半盏冷水,空茫地看着无际黑夜,久久沉思,心绪紊乱。

  哐哐哐,几声沉重的敲门,将西泠炳文夫妇从睡梦中惊醒。

  天刚亮,从窗子的缝隙袅袅飘进来迷茫雾气。

  又是一个雾天!四月天里,这样浓重的大雾已经极少见了。

  西泠炳文低低地问了句:“谁?”

  “老爷,是我。”门外传来管家急切的声音。

  他连忙披衣坐起,问:“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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