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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第十一章 故人来

  真正的宫廷宴筵,原来是如此盛大隆重的,相比之下,此前的那场,的确是“家宴”了。

  昌乐殿上,先是百官鱼贯进场,赏过一曲歌舞后,皇上、皇后率太子、太子妃驾临,精馔佳酿络绎呈上,丝竹低低伴鸣中,天熙帝龙口启开,言明此次席筵主旨。声落,管乐大起,似乎有人踏着乐声进殿拜谒,且百官贺声此起彼伏,宴会伊始。

  此中的谌墨,不管是仰目佯装专注,或是垂眸浑作淑良,都是百无聊赖。人声乐声入不得耳来,人影杯影进不得目来,充耳未闻,视而不见。纵连坐她身旁的傅洌何时抽身离去,亦浑然未觉。

  “墨儿,墨儿!”蕴着怒意的低嗓连连响在耳根,不知是第几声时,谌墨一对秋水明眸才聚拢回来,睇清了近在咫尺的脸颜。

  “爹?”

  “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如此打混!”云伯侯闷声,“王爷呢?”

  王爷呢?是咧,王爷呢?谌墨四处环顾一遭后,“女儿不知。”

  “你——”谌始训豹眼狠瞪,“你是怎样为人妻的?”

  谌墨懒道:“姐姐善为人妻,不还是丢了性命?”

  “你——”

  “父亲大人,振兴父纲,此时此时似乎并不适宜。”

  谌始训粗粗吸了口气,记起此来初衷:“……你还好么?”

  “还好。”

  “王府不比别处,好自为之。”

  “父亲大人教训得是。”

  “你呀,唉,算了,你二娘就在那边,若是闷了,找她说说话。为父走了。”云伯侯持杯,走向一干同僚。

  这老爹?怎么会以为她会闷到找“二娘”闲话的地步?何况,为父者才一离开,旁畔的空缺随即有人递补。“孝亲王弟妹。”

  “太子妃好。”谌墨笑绽。

  四大家族中云叔侯武谦予之独生爱女武业,是为太子正妃。“首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很闷罢?”

  谌墨妙目顽皮眨眨,耶揄道:“太子妃如此说,想必我们心有戚戚焉咯?”

  武业螓首略低,悄声道:“应该说,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低低笑开。

  谌墨勾起银质雕龙的酒觚,“为你我如此的英雄所见,饮了这杯。”

  武业也举杯,“弟妹要鉴谅,我只能沾沾唇,太医说,我此时的身子,忌饮酒。”言间,纤指抚上了小腹,粉面含羞。

  “太子妃有妊了?”

  “嗯,已经两个月了。”武业面上娇羞陡教忧愁替去,“但这个孩子,能否平安临世,端看上苍的慈悲了。”

  皇家龙种,有人百般珍惜,自有人百般惦记,一个长成的生命尚且能在须臾间魂飞魄散,况尚是母腹中的一个胎盘?见美人愁云袭来,谌墨不免心生怜惜:“太子妃有妊的事,有几个人知道?”

  “昨日,御医已然确诊了,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罢?”

  “皇后曾亲育过三个儿女,又是太子的亲母,对如何保胎养身想必颇有心得,太子妃何不求教?”

  武业美眸一亮:“你是说……”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我明白了。”武业愁容顿去,笑道,“弟妹,我就知道,你会助我的。”心事去了,开始有了闲谈的心思,遂问道,“你见过云阳公主了么?她虽不及你,可也是咱们元昱皇朝的上等美人呢。”

  云阳公主?何许人也?“……是啊,上等美人。”

  “云阳公主是已故慈定皇后所生,慈定皇后的陵墓建在常州,她在常州为母守陵,于半年前满了三载,也就嫁了人,这会进京该是不会走了。公主和她的新婚驸马站在一起,说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不是?”

  新婚驸马?又是何许人也?“……是啊,天造地设。”

  “这位项驸马的父亲是威赫大将军项荣,当年曾从虎爪下救过先皇一命,先皇那时,便许了项家一个公主。可以说这桩婚事,是自幼订下的。”

  项、项、项荣?她听到了什么?“……驸马是项家的?”

  “原来弟妹不知道么?这位项漠驸马……”

  项、项、项漠?谌墨倏抬眸,重重觥影人声,叠叠百官环围中,一道高拔形影赫然入目……真的是他?云阳公主的新婚驸马?天昱皇族新诞的娇客?

  耳畔,太子妃犹在侃侃而谈:“这回的宴会,是为了贺云阳公主回京及新婚筹办的,说起来,她是慈定皇后唯一的骨肉,皇上对慈定皇后向来敬爱,对公主就难免爱屋及乌……”

  哈,原来,这堂盛宴,“他”尚占得恁大的份量?谌墨弯唇而笑。

  恰在此时,那高拔形影似有所觉,越过重重人影,目光投来,望见那风华昭昭的宫装美人时,隽深眸心满填错愕,心海骤起狂飙。

  谌墨笑意未除,遥摇举杯相示,饮尽半盅残酒。

  * * *

  “驸马,驸马?”云阳公主的柔声连唤,唤回了夫婿走失的心神。

  项漠敛息,对妻子回之宽慰一笑,“公主,有事?”

  “是太累了么?这宫廷的席宴由来最能折腾人,要不要云阳向父皇请命,我们先行回府?”

  项漠竭力使视线不再向那处投去,瞥过四遭后,轻道:“皇上此宴专为你设下的,你是众目所向,早退恐是不妥。”

  云阳公主温婉一笑,“驸马觉得不妥,便是不妥。皇姐在那厢,我去打个问候,可以么?”

  “公主请便。”目送娇妻娉娉去后,他目光兜转,那地,艳影已不见。难怪近来未听她在江湖逞怪作乱的消息,原来,是回了侯府。她是侯爷之女,在皇家筵席上出现并不突兀,只是,以她的性子,怎受得了斯类拘禁的框囿?

  * * *

  听说宴后,尚有宫廷乐坊排练的戏目上演,并有自宫外请来的杂耍博噱,这场皇家华筵,势力是月到中天才会罢兴了。可是,好无聊呢。

  谌墨出了昌乐殿,殿外园内,早有三五成群的贵妇各踞亭榭笑语。她无意加入,只得沿着回廊,向深处行了去。

  “孝亲王妃,也是一个人么?”

  谌墨稍怔,半晌方想起,这在廊上宫灯挑照下面目英俊、着暗色服裳的贵族男子,是广怡王,当今皇上最幼的皇弟傅珏怀,江南第一美人碧月橙的夫君。“广怡王叔,好巧。”

  “是巧呢。我们,应该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了罢?”

  谌墨黛眉浅浅颦起,唇沿似笑非笑:“但不知使王叔滋生这等感慨的,是哪桩事?”

  广怡王淡哂:“心照不宣,不是么?”

  “恕侄媳颟顸,侄媳怎不知何时与王叔有了这样的默契?”

  “你……”广怡王定足,定定视她良久,方道,“较之令姊,你聪明太多。”

  “原来,王叔向来有和侄媳妇‘说心事’的习惯么?”谌墨秀眉一抬,雪色容颜浮起淡淡揶揄,“王叔,别太信我,连我都信过不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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