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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第一百二十章 昭宁

  十年前……

  宫阙的飞檐斗拱被夕阳一照,玄黑中隐隐透出潋金光泽来,朱红宫墙曲折蜿蜒,被花团锦簇一漾而去,恍惚而迷离,仿佛永不消散的幻梦。

  昭宁公主静坐镜台前,侧目凝视着这窗外繁华,随即一双水润杏眸转了回来,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妆容,眉心却是浮现了淡淡冷戾。

  她冷不防将身前首饰狠狠一掷,尖利的簪头便戳到了为她梳妆的少女,在她雪白额头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疏真吃这一疼,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随即却是快手快脚地接住了那支七宝琉璃簪——前日有小宫女将公主并不常用的珠钏弄断了线,都被打了个半死送到皇庄做了苦役,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昭宁公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漫声嗔道:“这簪子我不要了,染了血怪晦气的——赏给你了。”

  疏真垂手默然,心中却是如明镜一般——昭宁公主今日心绪不爽,刻意拿自己撒气,乃是因为今日晨间的惊鸿一瞥。

  公主在御花园赏花之时,意外撞见了未来驸马,虽然只是遥遥一面,那位公子却多盯了疏真两眼,这便惹下了祸根。

  尖长而冰冷的指套在脸上缓缓滑动,宛如蛇虫一般蠕动。昭宁公主微笑着,将葱管样的指套在她脸上比画着,细微的刺痛在疏真的脸上爆闪。

  “怎么,本公主的赏赐,你瞧不上眼?”

  自矜的声调有些刻意,倒是学足了她母亲柔贵妃颐指气使的架势,只可惜……这般张牙舞爪之态,却反而显得色厉内荏——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少女,还学不来大人那份阴毒狡诈。

  疏真心中沉静绵密。却并没有一丝害怕。她地头垂得更低。声音低微恭谨。“公主赏赐如此贵重。奴婢实在是感激涕零——只是这宝簪乃是配您千金之躯地。给奴婢用实在是糟蹋了。”

  她声音诚恳软弱。含着些瑟瑟发抖地意味。昭宁公主手下指套划过她脸上地血痕。娇笑道:“你也忒谦了。我宫中上下。就数你长得俊——你看这簪子插你头上。更显得面若芙蓉。光彩照人。”

  这几分姿色。居然惹得公主起了嫉妒么……

  疏真扫了一眼自己在大镜中地侧颜。心中暗自苦笑。面上却更是惶恐。结结巴巴道:“奴婢这几日身上有些发热。所以才显得面色粉绯。好似抹了胭脂一般。”

  昭宁公主踌躇一瞬。想起她平日里服侍得还算小心。终究索然无味地放下了手。“罢了……你下去吧!”

  疏真裣衽欲走时。昭宁公主冷声斥道:“今后注意着点。不要在人面前搔首弄姿地。平白给我丢脸。”

  疏真退到中庭时,随手掐下了些黄萝的花瓣——回去研磨晒干后涂在脸上,便能形成点点黄斑,这样一来,大概就不会惹眼了。

  池中的清波倒映出她的容颜,虽然尚算稚嫩,却已是出落得俏丽沉静,俨然是未来的倾城之姿。

  风吹动点点涟漪,十五岁的疏真因着姿容过人,已然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但终究,这不过是宫中险恶的世态人情而已,虽然棘手,却也并非是生死关头。

  惊涛骇浪却在第二日午后便降临到了身边。

  珠帘低垂,宫中众人正在午睡,忽听一片人声马嘶,混杂着尖利绝望的哭喊声,顿时乱作一团。

  昭宁公主从榻上起身,长发垂腰而下,面色有些懵懂的苍白,“出什么事了?”

  疏真搀她起身,外间有仆妇跌撞跑进,面色几乎成了灰白,“公……公主,不得了了,狄人打进京城了!”

  外间的哭喊声更甚,宫前九门匆忙关闭的轰隆声,在这一刻响彻了天宇,随即,景阳钟的凄厉连响也回荡不止,成为众人心中最可怕的梦魇。

  “怎么会这样……”

  对于所有人来说,赫赫天朝恩泽天下九州,狄人蛮夷,不过是些传说中的野人妖怪,怎么会在一夜之间,逼到了眼前?!

  疏真凝起眉,也觉得不可思议——狄人的地盘远在天边,这一路攻来,怎会不惊动沿路官员百姓,连一点消息也无?

  但此刻已不容她静心思索,宫门外的喧嚣声更重,很快便有了兵器交击声由远及近,宫中女眷顿时哭声四起,有些甚至昏厥过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宫变

  昭宁公主跌跪在地,浑身力气都仿佛散失了,疏真去搀她起身,却被她用力挥开,尖利的指甲在手臂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母妃……”

  昭宁公主的盈盈大眼里蓄满了泪水,仿佛离巢的孤雏受到鹰鹫的逼杀,顿时想到了母亲温暖的羽翼。

  她踉跄跳起,朝着柔贵妃的宫室跑去,身上轻软的绡纱飘落于地,带起一阵不祥的冷风。

  虽是午后,日光明灿,疏真却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宫廷内外的喧哗哭喊声在耳边回荡,她只觉得整个人都仿佛浸在冰水里,一个激灵之下,倒是清醒了不少。

  她捡起地上遗落的披纱,紧追着公主的脚步而去。

  不详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到了掌灯时分,传言甚嚣尘上,连柔贵妃都没了主意。

  听到皇帝已在前殿设下白色帐幔和先君灵位,柔贵妃小声啜泣着,别过头去,手中锦帕无力落地,却又惹得昭宁公主哭出了声。

  母女二人相对而泣,哭声之下,倒是将襁褓中的小皇子吵醒了,他挥舞着双手,已能自己起身爬动,却迟迟不见人来抱,于是一扁嘴,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疏真听着这一片哭声,心中寒意更甚,未及思虑,却听柔贵妃哽咽道:“狄人攻入宫中,这是迟早的事……”

  “母妃……!”

  昭宁公主几乎要昏厥过去。她剧烈地喘息着。手中巾子几乎拧出水来——在她十五年地岁月里。哪曾料到会有这滔天大祸?

  “若狄人进犯。圣上大概准备殉身以谢列祖列宗了……”

  柔贵妃勉强说到此处。捂着胸口已说不出话来。疏真取了桌上茶盏递上。她急饮一口。不复平日地优雅仪态。泣道:“事已至此。我等女流也宁可自尽全节。好过落在蛮夷手里。”

  昭宁公主浑身一颤——这两条道路同样狰狞可怕。却是要她如何抉择?

  “你跟着为娘。清清白白而去也好……可你弟弟该怎生是好?”

  柔贵妃愁肠百结,搂紧了小皇子不撒手,已是泣不成声。

  正是凭了这皇嗣之功,她才成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尊——如日中天的盛宠荣华,瞬间却要化为黄粱一梦,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昭宁公主已然被吓得迷了心,也没顾得上听母妃说什么,只顾得垂泪啜泣。一旁的疏真凝目看才周岁的小皇子,却觉他黑亮大眼骨碌转动,煞是玉雪可爱,心中不禁一阵恻然。

  这一对母女别无他法,正相对而泣,柔贵妃的贴身侍女急急而来,却是前殿皇帝召唤。

  柔贵妃打了个寒战,仿佛有所预感,眼中闪过恐惧的光芒。她勉强站起身来,对着镜台理了理云鬓,将怀中孩儿放入女儿手上,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这才蹒跚离去。

  殿中恢复了沉寂,黄昏的余辉照得满殿金灿雍华,却在此刻透出死一般的寥落沉寂。风吹得窗纱轻响微动,仿佛鬼魂的窃窃私语,整个内殿都带上了几分暮气阴冷。

  昭宁公主先还小声哭泣,过了三刻,见母妃迟迟不见回转,心中也觉不妙,她平素金尊玉贵的气度早已荡然无存,心情迷乱之下,竟茫然起身,连手中婴孩落地都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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