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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明泉身子一震,脚步竟停了下来。回过头,涣散的瞳孔终于聚集,“皇姐。”

  瑶涓看了看严实等人的神色,心中打鼓,“你要去哪里?为何不坐辇车?”

  明泉低下头,发现那袋卷轴一直被握在手里,明黄的颜色与身上的龙袍连为一体。

  瑶涓眼看到了卷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明泉舒出口气,摇头道:“就是心里闷得慌,随处走走。”

  瑶涓以为是高阳王的事,感慨道:“没想到为了帝位,高阳王竟然会造反。”

  明泉心里一颤,轻声道:“皇姐,若是你发现,你占有了不该占有的东西,会怎么办?”

  瑶涓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那要看,那样东西对你重不重要了。”

  重不重要?明泉似乎楞住了。大宣的江山对她又怎么会不重要,若是不重要,她又何必与尚汤与尚清抢得你死我活?可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它是父皇所留啊。

  “明泉?”瑶涓担忧地拉着她的手。

  “重要如何?不重要又如何?”

  瑶涓叹了口气,“其实这世间的标准都是自己定的。有些人借了千金,舍不得还,宁可赔了名声和信用。也有人借了一文,不惜跋山涉水也要还上。是非对错,只在各人心中。”

  明泉低喃道:“是非对错,只在各人心中?”

  瑶涓拉住他的手,“凡事但求问心无愧。无论你做什么,皇姐总是支持你的。”

  明泉握卷轴得手一紧,面上却松出口气道:“对了,这次去戚州……”

  瑶涓咬了咬嘴唇,避开了她的目光。

  明泉心中有数,强笑道:“你从戚州回来,还没好好歇过。就算你不累,我的皇外甥也累了。”

  瑶涓缩回手,摸着肚子,幸福自眉梢眼角流泻,“御医说还有一个月左右。”

  明泉终于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名和字让尚融安挑一样,另一样朕取定了。”

  瑶涓展颜笑道:“求之不得。”

  “皇姐先进去吧。”明泉走到她身后,将轮椅转了个方向,交给宫女。轮椅越推越远,明泉在原地驻留了半晌,才回身坐上帝辇。

  帝辇滚轴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不到半盏茶,另一辆车辇自相反的方向缓缓行来。

  宫女推着轮椅总墙角转出来,“公主,驾辇备好了,是否起驾凤章宫?”

  瑶涓摸了摸肚子,道:“罢了。”

  明泉斜躺在躺椅上。

  自她搬进承德宫以来,已过了一年。

  在搬进这里的那一天,她亲自挑选了各式物件。这座至高无上的寝宫埋葬了她的烟雨江南,断送了她的塞外黄沙,她一直以为她会在这里住一辈子,就像父皇那样。所以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喜欢这里。

  尽量而已。

  轻轻打开袋子,抽出卷轴,她平静而娴熟地展开。

  苍劲如松,又稍嫌后劲不足的笔迹骤然跃入眼帘,熟悉得几乎让她当即掉下泪来。

  诏书并不长,每句的结尾墨点极浓,想必每一句都令他费尽心机。

  明泉缓缓将诏书卷起,搁在膝头,轻轻闭上眼睛。

  檀炉里的香烟无声缭绕。

  光自东而西斜。

  笑声,如轻轻撕裂的布帛,绵长而压抑,在空荡的殿堂中瑟瑟摩挲。

  ‘……以女子至尊不可信为由,禅位于清。还大宣正统……’

  还大宣正统……

  泪水如泉,从眼眶不住流淌出来。

  她咬着拳头,低哑的笑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自喉间颤动。

  她终究不是正统。

  尚汤不是尚氏血脉,所以不是。

  她不是男子,所以也不是。

  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最后都只落下‘非正统’三个字!

  如今那个正统因兵败而关在天牢里,她这个父皇眼里的非正统却打着正统的旗号,偷取了胜利。

  到现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是大宣朝一个过渡的女帝?

  还是父皇安排下的郡王妃?

  古太妃说得对,解决之一切的最好办法,就是杀了高阳王,将一切真相都掩埋起来。她继续当她的皇帝,把所有人继续蒙在鼓里。若是真相揭发,所有支持她的大臣决不会放心让高阳王称帝,那天下就只能迎来又一个战乱!

  古太妃何其高明,又何其毒辣!她的不言,造就了如今的真假颠倒。她的一言,又造成了她的进退维谷。

  父皇,你在天上必定也很悔恨吧?看到清哥哥输的时候,心中必定对我恨之入骨吧?

  明泉的身子在无声地哑笑中慢慢蜷缩成一团。

  啪嗒一声。

  诏书落在地上,被柱子的阴影掩盖在暗处。

  殿外骚动不止。

  明泉勉强睁开眼,发现眼睛肿得只能看到一条小缝。

  她摸了摸身畔,猛得坐起身,低头看到诏书正静静地躺在地上,才松了口气。“严实。”话刚出口,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喉咙好象堵着沙子般低沉暗哑。

  外头静了半刻,严实急碎的脚步声停在门外,“皇上醒了?奴才立刻伺候更衣。”

  “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她将诏书捡起,想了想,藏到枕头下面,拍拍平整。

  严实迟疑了下才道:“是帝师来了。”

  明泉一怔。斐旭回京了?他不是向来只在夜间出没的么?“他来做什么?”

  严实又顿了半天才道:“洗马桶。”

  明泉整理衣摆的手顿时停住,仿佛没听清得又问了一遍,“什么?”

  “奴才伺候皇上梳洗。”

  “进来吧。”明泉揉了揉眼睛。

  门被从外朝里推开,阳光被委屈得挤在门框边上一条。叠得密密麻麻的马桶整整齐齐地霸占住殿门前的空地,将明泉的视线塞得满满当当。

  “这是怎么回事?”明泉掐着鼻梁,觉得头越发痛起来。

  “臣斐旭,参见皇上。”一声清朗从门外传来。

  明泉反手关上门,“帝师来得真早啊。”

  斐旭站在门外,将手中马桶放下,笑嘻嘻道:“早睡早起身体好,是皇上起得太晚了。”

  明泉冷笑道:“朕记得今日无须早朝,帝师来得未免不是时候。”

  “督促皇上课业,乃是本帝师的职责。”

  “帝师就用这些马桶来督促朕的课业?”

  “这些马桶乃是考验皇上的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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