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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他的嗓音永远是淡淡地,手中树枝翻动着篝火旁的破瓦罐,里面发出热烫的香味,引得人垂涎三尺。

  丹离戴上了斗笠,又放下了黑纱,觉得脸上暖和了些,肚子却不争气的发出咕噜轻响,她低下头,把脸埋进膝怀之间,平时冰冷倔强的小脸也有些窘红。

  香气四溢的烤野兔,下一刻被轻抛过来。

  “吃吧。”

  仍是平淡的口气,丹离却感到心头升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她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吃着。

  滚烫的食物进入胃里,周身三千六百个毛孔在这一刻都是妥帖的,一开始是小口小口,后来就接近是狼吞虎咽了。

  神秘人看着她的吃相,并没有说什么,火光映得他目光闪动,好似在出神的想着什么,整个人却仿佛坐成了一座冰雕塑像。

  丹离虽然低着头在吃,去感觉,他的目光,似乎正炯炯的投射在她身上,有如实质。

  她呛了一口,吃的速度却更快,三两下风卷残云之后,她擦了擦嘴,吐了一口气,抬头问道——

  “我的剑呢?”

  他的手一挥,宽背雪锷的重剑,便从草堆里飞出,稳稳的竖立在她的眼前,发出凛然不屈的清吟。

  丹离用手摸过长锋,剑脊厚重沉凝,玄铁剑身仿佛经过百锻千炼,在昏暗火光下闪着妖异的菱圈纹光。

  她闭上眼,将重剑贴在自己脸庞边,感觉着那份熟悉的冰冷,好似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随即睁开了眼,目光更显清明若水。

  “你,帮我个忙好吗?”

  她的嗓音很低,好似怯怯的小女孩一般。

  神秘人身形一顿,好似没想到她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你要我帮你什么?”

  丹离指着自己的大腿,轻声道“我的右手不能用力,你帮我割开这条腿,我要把筋接上。”

  语气平淡的好似赏灯观花,小儿女软软的索要糖果。

  火堆劈啪作响,神秘人没有出声,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答应,“好。”

  篝火添了干柴,烧得更旺,光与暗交织的熹微天色间,他步伐矫健,瞬息之间已经到了她的身边。

  快得看不清他的动作。

  丹离抬起头,想看清他的相貌,头顶却被他轻轻的拍了拍。

  “开始吧。”

  不由分说的,丹离被他环抱在怀里,他从怀里一一取出金疮药、止血粉等等江湖人用的瓶瓶罐罐,琳琅放了一地。

  “我不需要那些!”

  少女稚嫩而倔强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狠厉,“你拿稳了剑,在伤口处一剑竖砍就行。”

  神秘人“嗯”了一声,嗓音低沉而醇厚,丹离甚至能感觉到,他紧贴自己的胸膛,因为屏息凝神而微微震动,随即,连肌肤下的内息都潜静得感觉不到了。

  剑芒一闪,虽然重如千钧。透及剑尖的却只是蜻蜓点水般得轻轻一划!

  电光火石间,轻而易举的划开血肉,巧妙的避开腿骨和血管,到达断筋之处,他的手势和心态,都精确沉稳的让人赞叹。

  未及下一瞬,丹离的两指伸入,以师门秘法,接筋续脉,快、准、狠之下,巨大的痛楚袭上全身,豆大的冷汗凝在了额头。

  痛……痛得让人失去理智,可偏偏,却需要极为理智冷静的,把接筋这种细致可比绣花的活继续做下去。

  痛入骨髓,她感觉自己好似灵魂分裂,一半瘫软在地上受难,另一半却是淡定自若的穿针引线,飞指如飞。

  疼痛让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身后那紧紧抱持的热烫胸膛,却是那一瞬唯一能感受到的。他的手臂,稳稳的托着她的,汗珠透过彼此的衣袍,湿润的纠结在一起,他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混合着军中常用驱虫的苍术香味,在她的神魂间弥漫晕染。

  好似只是一瞬,又像是过了半日,丹离终于圆满完成,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随即,瘫软在地上的稻草堆里,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湿漉漉的,脸色更是苍白的像鬼。腿上有药粉撒入,好似有人在为她裹伤,但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千里奔袭的疲惫、深爱背弃的惊痛、以及连番激战后,已到崩溃边缘的伤体……这一刻,巨大的疼痛终于成了压到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终究熬过去了,不是吗?

  恍惚间有脚步声走进,她单手支起半边身子,谨慎而警戒着,好似一只孱弱而惊恐的小兽,随时准备向来犯者露出利爪。

  “起来喝药。”

  这是丹离第一次近距离与他直面平视。

  他的嗓音仍是平平,头上却带了斗笠,黑纱遮盖下,只露出一个下颚,线条冷峻而凉薄。

  “你的名字……?”

  她犹豫着,终于小声问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端着一只破瓷碗,缺口处泛着草药的苦香,低垂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听见她这低声一问,不由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是个大名鼎鼎的通缉犯,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通缉犯?

  丹离心头一动,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虽然一身布衣,却是气宇轩昂,凛然威仪让人心升景仰,长发并未加冠,只是随意束在身后,却偏偏不似那些绿林盗匪的粗鲁——她的眼很尖,立刻便发现了腰带上代表权位的虎符。

  虎符主兵……他又自称通缉犯,丹离唇变闪过一道笑意,又瞥了一眼那柄竖立入石的长枪,顿时心头雪亮——如今天下大乱,揭竿自立者有十余股,此人必定是其中之一的首脑!

  那人见她目光幽闪,上下打量着自己,不由得笑道:“害怕了吗?”

  丹离抿了抿唇,却是在笑他会错了意——她如今,连最为离经叛道的事都做了,此人即使是什么贼寇通缉犯,在她心中也完全不值得一惊。

  “你是皇帝也罢,是反贼也罢,我都没什么兴趣了解。”

  少女的嗓音清脆宛如冰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望定了他,“无论你是谁,我都欠你一份恩情。”

  神秘人轻笑一声,好似觉得眼前这个半大少女挺有意思,“你能报答我什么?”

  丹离唇角也带上一抹轻笑,却是倔强混合着自信,“我从来不愿意欠人,如果你需要取谁的性命,我可以代劳。”

  她眨了眨眼,半是赌气的说道:“哪怕是天子或是列国王侯,也可以做到。”

  “好大的口气呀。”

  那人再也忍不住,好似觉得这有着圆润杏眼的少女实在太过有趣,“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高深的实力吗?”

  他的眼睛,不仅瞥了一眼她受伤的右手,带这些善意的调侃意味。

  丹离不由得脸一红,嘟着唇把手收回袖中,头一仰,带着少年人的狂傲不羁,“这又不是武力所伤,而是清韵斋那卑鄙无耻的——”

  她说到这里,突然哽住了,低下头——却是连眼圈都红了。

  半晌,都没人说话,只有篝火发出哔剥的轻响。

  她抹了一下眼,终究没有纵容自己继续露出可耻的软弱,而是笑了一声,清嘲道:“你若是想杀谁,可是要快点提出——再过个十天八月的,我就不一定能替你玩成了。”

  他抬眼一撇,冰雪之色也难掩好奇,“怎么,难道女侠你的功力会逐渐减退?”

  “我学剑数载,虽被赞为绝世天才——可仍是肉体凡躯,在强大的术者面前,弱小的宛如蜉蝣。这样无用的功力……我宁可舍弃。”

  她抿着唇——虽不是疾言厉色,眼角眉梢却带出小手挣扎般的绝望与狠戾,不知怎的——神秘人第一次,因为他人的遭遇而感到鼻酸。

  “那些术者——确实是无法无天。尤其是清韵斋,简直是扛着匡正天下的招牌,行扰乱纲纪之事!”

  他眼中之光更加凛然,显然是也有一些不好的记忆,两人对视一眼,确实觉得意外的投契共心。

  “清韵斋势大,你就舍弃所学也是更加报不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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